“墩子哥,给我讲讲呗,我还第一次见到这么奇怪的事情。”
拍了拍手上的尘土,
冯习一屁股坐在沙土地上,
背靠着帐篷的桩子,
百无聊赖地说道:
“咱关中呀,自打那个董太师迁都过来之后,先是被他祸害,然后就是他手下的李大将军和郭大将军,两人祸害的更加彻底,打那之后就彻底乱了,到处都是什么盗匪、马贼,其实有很多,压根就是从前的那帮西凉军,大家都心知肚明。”
“你的意思是说,刚才那帮子也都是以前的西凉军?”
吕二挑了挑眉,疑惑地问道。
冯习有些不耐烦地说道:
“还没说到呢,你小子着什么急呀。老子还懒得说呢……”
吕二眼疾手快地拉住作势起身的冯习,
陪笑着递过一个小水囊,
冯习之前也只是作势,
不过看见吕布递过来一个普通的水囊,
暗自有些疑惑,
正巧折腾了一阵子,
口中也有些渴了,
拧开水囊正准备往嘴里灌水,
突然眼睛猛然瞪大,
紧接着眯了起来,
似乎陷入了陶醉之中,
斜眼看向吕二,
递过来一个你小子很上道的眼神,
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那味道不错的‘水’,
擦了擦嘴,有些意犹未尽,
但还是将水囊拧好,
递还给吕二轻声说道:
“这可是好东西,赶紧收好。”
吕二微笑着摇了摇头,
将那水囊又塞回冯习的怀中,
一直眼巴巴盯着那只水囊的冯习,
双眼立刻绽放光明,
一张大嘴都快咧到了耳朵根,
他也不再客气,
将水囊迅速收了起来,
这才重新坐到吕二面前继续说道:
“后来,这关中姓了吕,先开始是张济叔侄当头头,总算是将那些乱七八糟的马匪什么的,清理了大半,听说还整编了不少。不过光清理那些家伙没啥用啊,好多的土地都荒了,即便是地还在,但是主人却全都换成了那些豪绅们,平头老百姓还是屁都没有。张济张绣他们爷俩,打起仗来是这个……”
冯习伸出一根大拇指,
脸上的表情也是真挚的钦佩,
随机脸色一垮道:
“可惜呀,他们治理地方的能力就太差了。”
摇了摇头,他接着说道:
“后来又来了几个大官接替他们叔侄两人,这关中的日子才算稍微有那么点起色,不过那也都是在长安城附近那些地方,像渝麇这么偏远的地方,还是不咋滴。”
吕二忍不住插嘴询问道:
“墩子哥,你是咋知道这么多事情的?”
冯习看了一眼吕二,
扭过头去看向长安城的方向,
脸上的表情似有追忆,
隐约还浮现出哀伤的神情,
轻声叹道:
“最早,我是在长安城参的军,立了不少战功,当然了,都是些剿杀马匪这种战功,正儿八经的战场还真没去过。不过倒是也成了一个都伯,结果因为一些破事儿,被撵出了长安大营,越撵越贬,到了这渝麇就成了如今这副模样了。”
“他娘的!”
狠狠地咒骂了一句,
冯习接着开口说道:
“不说那些废话了,都是过去的事情。看你小子年龄也不算小,应该知道那些豪绅大族的厉害,咱们这关中呀,也是有着不少很大的豪绅大族,比如说这扶风就有法家这种名门,还有什么京兆韦氏、京兆杜氏、河东裴氏、河东柳氏、河东薛氏这些子豪绅大族太多了。温侯占领了关中之后,虽然是派驻了不少官员,而且听说也都是很厉害的官员,但是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强什么压不住啥来着?”
“强龙不压地头蛇。”
吕二补充道。
“唉对对,就是这个词,真拗口。不过意思就是这么个意思。那帮豪绅大老爷们可都不是简单人物,所以你别看如今是温侯占领了咱们关中,但是他那帮手下想要好好管理这关中之地,啧啧……”
冯习苦笑着摇了摇头,
仰头灌了一口水,他接着说道:
“有不少豪绅如今虽然明面上不敢往自己兜里揽钱,可是他们有招啊,这不是,雇上一批马匪,或者干脆就直接自己豢养一批,做起官匪勾结的买卖。咱们运送的那些兵甲武器啥的,如今可都是顶紧俏的玩意儿,比真金白银都实在。”
吕二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沉声询问道:
“难道就没有人管一管吗?”
“管?”
冯习斜眼睨着吕布道:
“倒是也有管的,不过也就长安方圆几十里范围内好使,没人敢这么玩。出了那一亩三分地,哈哈,你说怎么管?那几个官员,在长安城里可能还说了算,出了长安城,有几个人搭理他们的?别说那些什么太守的大官了,就是这渝麇的县令王图王老爷,你问问他认识长安城的那几个老爷吗?他认识的也就是那裴家的裴辑裴三爷,这渝麇城真正的主人。在这方圆百里范围内,可是这位裴三爷一手遮天,今天见到的那帮子马匪,就是他豢养的一群狗,屁的马匪,不过就是一群见了腥气就往上扑的玩意儿。”
吕二闻言低头陷入了沉思,
半晌都不说话。
冯习等了一会没见到吕布说话,
这才看见他在低头发呆,
伸出手拍了拍吕二的肩膀道:
“小老弟,别难受了,我估么着,不光是咱们关中这个德行,恐怕全天下都差不了太多,听说还有不少地方吃人甚至换孩子吃的,咱们这边相比起来,还算能活下去。真要怪,只能怪这狗日的世道……”
吕二抬起了头,
看向脸上表情麻木的冯习,
想来他也是经历和见证过太多悲惨的事情,
如今才会这般得过且过,
环视了一周,
冯习方才的话语并没有压低声音,
周围许多士卒都听得一清二楚,
许多伍长、什长甚至是都伯,
肯定也都听见了这些话语,
但是并没有任何一个人,
前来劝阻冯习说出那些大逆不道的话语。
冯习看见了吕布的动作,
苦笑着开口说道:
“小子,别看了,能在这边的家伙们,都他娘和老子差不多,算是被排挤过来了,根本也不打算能够有什么作为了。”
伸出大手重重拍了拍吕儿肩膀,
冯习突然压低声音道:
“小子,是不是想离开这里?”
吕二神色一震,
惊讶地看向冯习,
还来不及开口说话,
突然被对方挡住了话头,
“别着急,这种事儿很正常,我跟你说,来这边呆不下去跑了的人也不少了,留在这的,都是有家有室在这关中,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所以没办法在这里混下去,你小子不是家里头没人了吗,能离开就离开吧,凭你这身本领,在哪里混不出个名堂来,何必待在这个破地方。”
吕二心中一动,
正想要开口说话,
那冯习却是已经站起身,
转头继续搭建起帐篷。
吕二凑过去轻声开口问道:
“墩子哥,不如咱们一起走?你不也是家里人都没了吗?”
冯习摇摇头苦笑道:
“唉,我是够了,年纪也大了,换个地方万一还是这德行,那有什么区别呢。至少在这里熟悉了,大家伙也都挺照应的……”
“你不是说长安那边不错吗?”
“呵呵,那里确实不错,可是我得罪的也不是什么一般人物,去长安,那才纯粹是找死,我还没活够呢。”
说完这句话后,
冯习没有再理会吕二,
跑到别处去闲逛。
吕二看着他矮壮的背影出神,
环目四顾看了看已经扎好帐篷的这三百人,
几乎所有人的脸上都是麻木的神情。
当天夜里,一个叫吕二的士卒逃离了部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