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卖了换银子养亲兵呢?一轮排枪打过去,什么绝世高手都成筛子了,原来世上真有疯子会花这么多资源培养一个高手啊……
与这些人相比,躺在地上的朱翊钧此时格外安详。
他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正侧卧在乾清宫的软榻上,窗外下着惨白的鹅毛大雪,看上去格外寒冷,也格外肃穆,让人不禁觉得这是个适合闭眼的好季节。
费瑛在殿外的廊檐底下一铲一铲往炉灶里添柴,热气顺着火墙往上涌,整座宫殿很快就温暖地跟春天一样。
现在应该是......中午?
得抓紧时间眯一会,再过段时间就该有大臣来为他讲经论史了。
太后对他管教格外严,他的睡眠时间很多时候是不够的,只能趁中午躲在乾清宫里补会觉。
窗外的风雪越来越大,费瑛添柴的动作也越来越快。
朱翊钧有心让他动作慢些,可身下的软榻越来越柔软、温暖,简直能把人的意识融化。
就在他的意识即将溺亡之际,美好的梦境忽然摇晃模糊起来,朱翊钧不情愿地强撑着睁开眼睛,疼痛、疲惫和窒息感瞬间如潮水般袭来。
清儿正跪坐在他身边帮他止血,他的头被侧放在清儿腿上,以免被喉咙里涌上来的血窒息而亡。
但他伤得太重了,即便清儿已经尽可能封住穴道,血还是不住涌出。
清儿刚包扎完一处伤口、敷上伤药,鲜血便迅速将布条浸润,涌出的血慢慢从鲜红变为深红。
“啊!!!!!!”
清儿扔掉伤药、崩溃地抱头痛哭起来。
手上的鲜血和泪水、鼻涕混在一起,让那张精致的小脸看上去格外滑稽。
即便以她的见闻,也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办法能把这种程度的重伤治好,她真的束手无策了。
朱翊钧头疼又无奈地叹了口气,心里却有些欣慰。
他的理智希望清儿不要来,但心里却隐隐希望她来。
这说明起码有一个人是真心爱他的,而他却要害这个真心爱自己的人陷入危险中了。
朱翊钧下意识想伸手帮清儿擦脸,但手臂似乎有千斤沉,无论怎么努力都提不起来。
他尝试了几次,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无奈地轻叹一声。
“你还是来了啊……这种时候直接逃不就好了吗?笨蛋……”
“哥……哥你流了好多血……”
清儿惊喜地抱住他的头,仿佛只要他还能醒来、还能拿主意,一切就还有希望。
但朱翊钧说出的话却让她大失所望,朱翊钧丝毫没有提及自己的伤势,只是趁弥留之际安排起了后世。
“听着,我这次是活不成了……我挣的那些家业,一定得是你来继承,不然我到地下都合不上眼……咱家大部分家产在哪你都知道,剩下的都在婆罗洲姓罗的那里......”
“别说话了!哥我求你别说话了!我肯定能带你杀出去!六年前我不是救过你一次吗?这次我肯定还能把你救过来……”
清儿哭得更凶了,她现在真的绝望了。
她一直在想,几乎每个晚上都会思考这样一个问题:
如果那些人冲进她家时她的年纪再大一些,武功再好一些、再勇敢一些,一切会不会有所不同?父母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她控制不住地去想这些事,那股执念几乎把她逼疯。
当她待在朱翊钧身边,为他杀人、为他练武时,那股执念就暂时销声匿迹,牵着朱翊钧的手,那些深夜里啸叫的鬼怪就不敢再侵扰她。
南洋的生活很危险,但她很满足,那样的生活让她觉得自己是有价值的、自己在做正确的事,让她可以暂时不去思考那个无法被证实的问题。
现在她终于得到了这个问题的答案:无论她有多努力,一切都不会改变。
她就是个不详、不幸的可怜虫,什么都改变不了的废物。
然而濒死的朱翊钧来不及安慰她,颤颤巍巍地朝自己的胸口努努嘴。
“衣襟内侧......锁骨那边......”
清儿颤抖着把手伸进他的衣襟内侧,无名指碰到一块圆形的硬物。
她用力一扯,一枚精致的白玉团龙纹玉佩落入手中。
玉佩的材质看上去十分不俗,作工极尽精良,不像是寻常人家能够持有的珍宝。
看样式好像原本是被镶嵌在某条腰带的挂钩上以作装饰,不知被谁硬生生撬了下来,因此边角有些破损。
朱翊钧用眼神示意清儿把玉佩收好,努力咽下喉头滚动的老血缓缓开口。
“他们要是想杀你,就拿这个给他们看......”
这是他的备用方案:万一清儿没有抛下他自己逃命,而是为了救他身陷重围,那他临死前就会想办法把这枚玉佩交给清儿保命。
考虑到清儿的性格,朱翊钧觉得她在关键时刻很有可能会犯这个傻。
祝广昌死就死了,但清儿要是也死了,那他得后悔一辈子。
想到这里,朱翊钧解下随身腰带,用佩剑硬生生把带钩上嵌着的玉佩撬了下来,派人送过来后就一直缝在贴身衣物内侧,随时准备把它交给清儿。
政治这东西,地位越高的人越容易“迪化”,对任何一个简单信号或随机事件持严重的怀疑态度。
这枚玉佩足够冯保和他后面的人联想了,只要能够争取到五天时间,他就能派人去把清儿捞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