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现在匈奴攻打云州，宋老将军心里头把握很大，可徐霁却觉得一切并没有表面上看上去那么简单。

如果是从几年前的上元节开始，云州就出了问题呢？

如果说从那个时候，云州百姓已经意识到匈奴或许有动作，往建康城里跑了呢？

那么这几年下来，云州被匈奴人给折腾成了什么样子，又有谁能说得准呢？

虽说这些都是他的猜测，可是到现在都没寻到徐临这件事实在是让他心中忧虑。

下了朝之后，大臣们纷纷都对着宋老将军拱手，表示对他主动要求上战场的敬意。

尽管文武官员常有不和，可到了这样的大关头，还分什么文武？文官又没法子领兵上阵杀敌，冲在前头的还是武官，他们自然要对像宋老将军这样的武官表示敬意。

更何况宋老将军已经一把岁数了，可真是宝刀未老啊！

回到家的宋老将军倒不像在外头那般英姿赫赫，他的夫人丁老夫人听说自己郎君一大把年纪了还要争着上战场，差点儿气得厥过去。

是，宋家是世代将门，可宋老将军都为大虞打了多少年仗了？

那是多少次的死里逃生才能活到这个岁数啊，他上次在西凉就差点儿没回来的，现在他怎么还上赶着去打那匈奴兵？

别人不知道，他自己能不知道匈奴人比西凉人要凶猛上多少吗？他都这个岁数了，哪里还能撑过这样一场大战啊！

宋老将军看着自家夫人这个样子，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他打了这么多年仗，于公于私，他这次都该去。

于公，他是个将军，战场才是他一生的归宿，他打这么多年仗不就是为了守护大虞的土地么？现下云州遭了匈奴侵袭，他一个军人去对抗匈奴自然是义无反顾。

于私，他宋家并不是什么积累百年的大世家，有如今的地位除了靠妹妹嫁给先福王生下当今圣人，就是靠着一场又一场的战事才能积累下一笔又一遍的战功。

对于武官来说，怕的是没仗打，可怕的也是有仗打。没仗打就会被人忽视，有仗打百姓就要遭罪。

而既然战事起来了，他就没有不打的道理。他戎马一生，不就是为了保天下的平安吗？

“三娘，我打了这么多年的仗，你每一次都担心，可我不是每一次都回来了么？”虽说夫妻俩都已白发苍苍，宋老将军还是握着丁老夫人的手安慰道。

丁老夫人“啪”地一下就甩开了宋老将军的手：“上次在西凉要是没有杀出来个谢育，你早就没了命了！你都这个岁数了，你就不能消停点吗？”

“这不是咱大虞现下闲着的只有我这个将军么？老的那些要么镇守边关也一直没回建康城，小的那些又没经验，叫他们去也没什么用。

你也晓得圣人这些年重心都放在文官上了，哪里还管武官的事儿啊？唯一上过战场又能用的谢育因着要给他母亲丁忧也去不了，横竖都得咱们宋家人去，光叫孩子们去，你心里头能放心啊？”宋老将军仍旧温声安慰着妻子。

宋老将军在战场上叱咤风云，可到了家里还是得温声哄夫人，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丁氏自年少时就一直跟着宋老将军，从他不过是一个边关守将到如今的位置，两人情谊深厚，宋老将军自然对她极是敬重。

丁氏与宋老将军的子嗣也有不少死在了战场上，尽管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可丁氏却从来没有抱怨过宋老将军将自家儿子带上战场的行为。

外人看着他们因着军功过的风光，可其中心酸只有他们晓得。

丁老夫人知道，虽说有着挣功名的心思在里头，可宋老将军更多的是想精忠报国，所以儿子没了的时候她只将自己关在屋里偷偷的哭，从来没有抱怨过宋老将军。

人活到这个岁数，什么都是虚的，安安稳稳过日子才是真的，对这个岁数的人来说，什么波折都不要发生，那就是最好的事情了。

所以看着宋老将军又要上战场，丁氏自然是百般不愿的。

但她其实也知道，自己是拦不住宋老将军的。他这个人从年轻时就这样，改不了的。

于是丁老夫人只能道：“那你可自己小心点，打完仗了就赶紧回来，云州那地方苦寒，你膝盖又不好，到时候伤着了烦的还是我。

阿茂才成了婚，这次没同你们一道去，还在那儿发火说你们不带他，你们没时间耽搁，还得我去劝他。都是成婚了的人，也不晓得怎么还这么孩子气。

芃芃家那小子虽然没几个月，可活泼的要命，到处爬来爬去，也不晓得他周岁的时候你能回来不。

阿苍媳妇前些日子诊出有身孕了，也不晓得她怀的是个男孩儿还是女孩儿，也不晓得她生下那孩子的时候阿苍能不能回来给这孩子起名儿……”

丁老夫人话还没说完，宋老将军就抱住了她：“好三娘，这些话，等我回来，你慢慢说给我听。我明日就要出征了，你帮我把护心镜拿来，好不好？”

宋老将军的护心镜是一直放在丁老夫人那里的，他是个将军，不会说什么情话，而且夫妻又不是没成婚的郎君娘子，他自然不会对着丁氏甜言蜜语，从年轻时就这样。

可他的护心镜却是一直都在丁氏那里的，对于一个将军来说，盔甲固然重要，可护心镜是最贴近他胸膛的地方，是最能保护他的东西。

他将护心镜给丁氏，就是将心里头最柔软的地方给了丁氏，这是他无言的情话。

即使丁氏再不甘愿宋老将军上战场，她也没法子拦住宋老将军，所以她还是认命地将护心镜翻出来交给了他：“你这次要是又去个三年五载的，等你回来看我不……”

“好了好了，征兵紧急，我来与你说这些时间已是快要延误。三娘啊，我得去把盔甲穿好，等会就要发兵了。”得了护心镜的宋老将军连忙告饶，因为他要赶着去军中。

丁老夫人一句“你可千万小心，我在家等你”都还没说出口，宋老将军就往外跑了。

这个人真是一点儿没变，从前就这样，丁老夫人默默在心里说道。

恍惚中，丁老夫人不知道怎的，看着宋老将军的背影就将他看成了少年时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