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原郡,阴山脚下。
除了零星的屯垦点外,这里完全是草的海洋。
只是当关城大开之时,绿色的海洋上,没一会就遍布着白色的云彩。
嗯,是绵羊。
立秋已过,北方草原的牧民就开始准备过冬了。
尤其是大漠以北的蒙古高原,荒草已经开始结籽,再过月余,初雪必将如期而至。
为了防止匈奴人遵循着惯例南下劫掠,散牧在阴山以北,大漠以南的畜群将陆续越过长城,在更加安全和温暖的河套草原贴秋膘,并越过漫漫寒冬。
当最后一个牧人赶着牛车,进入关城之后,城门立刻关闭,守门的秦兵翻身上马,开始帮着牧人聚拢羊群。
嗯,其实是寻找属于他们这个关塞的牲畜,就是他们之前出塞作战,从匈奴部落中劫掠而来的牛羊。
按照九原军和少府的约定,牲畜交由少府管辖的牧奴放牧。
毕竟九原军或在军营中训练战斗技巧,或在长城要塞守关,没有那么多人力,也不可能去散牧畜群。
至于报酬,羊毛归属少府,羊群产仔则是九原军和牧奴平分。
片刻之后,关城的秦军挑出了十几头最为膘肥体壮的绵羊,在它们身上做出记号,等待剪毛以及再贴一贴秋膘之后,陆续宰了改善伙食。
这里的士兵大多来自关中,远离家乡前往北方戍边,一年也见不到几个活人,再不让吃点肉实在是说不过去。
双方确认完毕之后,牧人将羊群赶到河湾地,然后将绵羊按在地上开始剪毛。
夏天的羊毛虽然比不上冬季的羊毛,但不剪白不剪,反正秋天是草结籽的时候,营养丰富,羊毛也长得快。
渐渐地,被剪的光秃秃的绵羊‘咩呀咩呀’的跑开,化悲愤为食欲的拼命啃草,而它那些凑在一旁看热闹的同类,也被按倒在地,四脚朝天的‘达咩’起来。
…………
而在阴山以北,数千骑兵正沿着单方面划定的疆界策马狂奔。
在猎猎作响的秦字战旗之下,为首的秦将正是蒙恬。
而在他的身边,跟随着的则是上次作战有功,顶替了王离成为九原军裨将的丁复,以及继续奉命扩编胡骑营的灌婴,和刚刚被派遣到九原军做了行军司马的钟离眛。
日上中天,草原上变得酷热起来。
数千骑兵在蒙恬带领下,驻扎在一条潺潺的小溪边上,扎起帐篷,解下马鞍,埋锅造饭,饮马刷马的忙碌起来。
午饭过后,蒙恬坐在一个小马扎上,闭目不言。
他心里有预感,要不了多久,让他返回咸阳城的诏命就会到了。
按照他之前得到的消息,伴随着冯去疾的罢相,朝堂之上的斗争骤然激烈了起来。
毕竟冯劫依然是三公之一的御史大夫,位极人臣,本就是冯去疾一党的中流砥柱。
在他的带领下,冯党虽然丢掉了很多利益,但一些重要的职位还牢牢攥在掌心。
呼,还好陛下早早将御史派到各郡,要不然朝堂的斗争必然波及地方……蒙恬微微抬头,看向站在他面前,脸上带着几分稚气和拘谨的钟离眛,开口问道:
“这几日连续行军,身体还吃得消吗?”
钟离眛弯腰抱拳道:“末将能吃能睡,就是再行军百日也无碍!”
一旁的丁复突然噗嗤一笑,旋即在蒙恬骤然凌厉的眼神中恢复到严肃的神情,只是逐渐涨红的脖子暴露了他的真实想法。
嗯,他才不会承认现在钟离眛的一板一眼是被他带跑偏了……
蒙恬笑着说道:“此地不是军中大帐,尔等切莫拘谨,都坐下吧。”
他随即补充说道:“除了裨将丁复!”
说完,蒙恬闭目养神,思索着接下来的巡弋路线,以及返回咸阳城之后的事情。
说实在的,他执掌九原军的时候,常常想着早日返回咸阳,但真到了让他返回咸阳城的时候,他又不舍得了……
丁复看到蒙恬闭眼不语,仗着自己是对方心腹爱将的身份,于是蹲了下来,凑近钟离眛小声问道:
“咸阳城变化大吗?”
钟离眛摇了摇头:“我只在咸阳城待了不到一年,大多时候还是在材士馆渡过,所以不知道什么是变化。”
他补充说道:“如果你说的是吃的,那变化就太大了!”
说完,他舔了舔嘴唇,一脸向往的样子。
这些天的行军,即便他是军官,但每日里主要吃的也是熏肉小米饭,除了有肉这一点,连让他吐槽了很久的材士馆食堂都不如!
丁复双眼一亮,凑的更近:“说说看,都有哪些好吃的?”
见到钟离眛有些疑惑,灌婴笑着说道:“行军司马有所不知,丁将军庖厨出身,往日里最喜欢的就是研究各种吃食,咸阳城流传的羊汤大饼,就是他最先做的!”
真是英雄莫问出身啊……钟离眛睁大眼睛,旋即皱着眉头问道:“可我听说那是一个庖厨所创……”
丁复指了指自己说道:“就是我,就是我!当时我不愿意去九原县做县令,所以就被上将军罚去重操旧业了!”
在钟离眛恍然点头,如数家珍般的说着什么炸鸡、油条、炸酱面、金丝蛋卷等南市餐饮街的名小吃时,蒙恬轻轻地咳嗽了两声,打断了一片吸溜口水的声音。
他命人拿来了一张比例尺很大的舆图,放在面前,招来众人说道:“九原军今年,以及明年一年的任务是,严控漠南草原,让匈奴人匹马不得南下!”
“等到后年,当水泥路从咸阳城铺到九原城的时候,再征调民夫,沿着陛下画的这条线,用长城将整个漠南草原圈起来!”
丁复微微皱眉:“何必如此麻烦,等到明年春季的时候,大军北上,直扑单于王庭,一战定胜负不就行了!龟缩长城之后,不是大丈夫所为!”
蒙恬笑了笑,看着丁复等人问道:“尔等觉得,长城是用来防守的吗?”
丁复点点头,灌婴犹豫了一下,也跟着点了点头,只有钟离眛轻轻的摇了摇头,脸上露出思索的神情。
蒙恬无声叹息,他这个心腹爱将忠于职守,长于骑射,勇于阵战,但只可为将,不可为帅;
胡骑校尉灌婴这个人,作战勇猛,悍不畏死,但为人圆滑少谋略,可以做守成之将,不可为进取之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