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留在这里,”那个头说:“您应该和我们在一起。”
高乃依听到这群人发出了一声欢呼——欢呼声震耳欲聋,而街道上的士兵和火枪手们却还是如同死了一般,没有任何反应,高乃依一边痛苦地想着他们是不是真死了,一边被拖下了窗户——他的房间在二层,与地面的距离并不致命,但对于一个六十岁的老人来说,还是不免摔断了几根骨头,他惨声嘶叫,但那些“人”丝毫没有体恤他的意思,在朦胧中,他被强迫换上了衣服,手里也被塞进了一柄武器。
高乃依被游行队伍裹挟着,一路向前,除了他之外,他就没有看到别的什么人,游行队伍在王宫广场上缓缓地聚拢,高乃依看到捧着头颅的圣但尼再度走上前,他和另外几个人也被推搡上前,王宫的大门无声无息地打开,应该警卫在侧的士兵不知去向,他们畅通无阻地进了王宫,在正方的建筑里,圣但尼径直向着国王所在的中庭走去,而他的随从却向着左右两翼而去,高乃依马上想起了,他在教堂里看到的,随从的头颅跟随着蒂雷纳子爵与沃邦上尉的场景,他也知道,国王信重着两个将军,因此他们在王宫里也有自己的房间。
高乃依急得快要发疯,国王若是在诅咒中被杀,法兰西即便还有奥尔良公爵,也不免会陷入到无可挽回的混乱与衰败之中,加上,两位将军,一位功勋卓着,一位崭露头角,都是前途无量的时候,他们若是就此身死,那么法兰西不但无法夺得佛兰德尔——就算要把握住现有的领地,在只有孔代亲王与卢森堡公爵的情况下,也会变得异常艰难。
高乃依不知道自己的祈祷有没有被上帝听到,或是被任何一个圣人,他绝望地跟着那群被魔鬼冒充的圣人走,他们每经过一个地方,那里的十字架,圣物盒与圣像都会燃烧起来——直到现在,他才终于看清,那些基督徒身上的十字架都是逆十字架,逆十字架在人群中有两个意义,一个是圣彼得在殉道时,被判处钉在十字架上,但他说,我不配与我的主承受同样的刑罚,因此他就被钉在了颠倒的十字架上,罗马教会有时也会用逆十字架来代表圣彼得,教宗;另外一个意思,则更为直接,就是那些拥抱撒旦,背弃救主的人,在宣称“没有救恩”,也就是一种邪恶的标志,但这些所谓的殉道者们,死亡甚至在圣彼得之前,他们佩戴逆十字架,只能说是……他们都是不折不扣的地狱暴徒。
但在他们面前,在圣但尼的头颅前,没有一扇门会打不开,或是发出声音,那些忠诚的守卫更是无影无踪,他们竟然就这样走到了国王的寝室前,那里有着几个火枪手们,按照传统,他们守卫在国王寝室外,但他们也似乎陷入了无法醒来的梦魇之中。
高乃依疯狂地挣扎着,当他发现自己能够发声的时候,他就声音发颤地发出了一声大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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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斯看着画板,画板上的圣但尼和随从,他们的脑袋还好端端地待在自己的肩膀上,他提起一柄被诅咒过的匕首,在三个人的颈上轻轻地画了一刀,那里立即出现了一道裂口,鲜血从里面流出来,圣人的头颅开始缓缓地往一侧倾斜。
他满意地放下了手里的匕首,看了一眼身边的鲁本斯,他的学生中,鲁本斯并不是最合他心意的一个,他甚至还很厌恶博斯——他在成为博斯学生的时候并不知道这个人就是他所知的那个声名狼藉的黑巫师,等他知道了,他的性命,名誉,甚至父母、妻子与儿女也已经被博斯掌握在了手里,他无法抵抗,只得从命,他一开始还不知道博斯为什么要他来合作这幅三联画,现在他知道了——博斯的诅咒举世闻名,但也有缺点,那就是他的画中充满了污浊的尖锐气息,很容易被人,尤其是那些裁判所的教士发觉——所以他召来了鲁本斯,鲁本斯为了减缓博斯诅咒的努力反而成为了最好的伪装,从而能够让博斯的诅咒成功地进入教堂,进入圣像,来到国王的身边。
鲁本斯是如何懊悔就不必多说了,博斯微笑着摸了摸弟子的脸——鲁本斯露出了恶心的神情,后退了一步。“别这样,”博斯说:“孩子,既然错误已经犯下了,再后悔也无济于事——”他停顿了一下:“不过你总是这样,迟疑不决,优柔寡断,这是优点,当然,对我而言。”
看到鲁本斯露出了痛楚的神情,博斯的心情愈发愉悦,他就喜欢这个,比起伤害别人的躯体,伤害对方的灵魂显然是件更痛快的事情,尤其是鲁本斯——而他也没说错,鲁本斯是个天真但绝对不蠢的孩子,他在师从博斯几年后就发现了博斯是个巫师,但几年相处得来的感情让他保持了沉默,而后博斯告诉他说,他也是个巫师的时候,他被另一个世界与天赋(巫师看到的东西与凡人绝对不同)迷惑,没有告诉自己的父母,但等到博斯终于暴露出自己的真正目的——比起一个弟子,作为黑巫师的他更需要一个奴隶,而那时候,为了报复迫害他们的教会和法官,鲁本斯又踏出了错误的关键一步,这一步就让他踏入了泥沼。
之后,虽然他被意大利的曼托瓦公爵看重和信任,在意大利博得了莫大的名声,甚至作为使臣出使西班牙,后来回到了佛兰德尔,为大公爵阿尔贝托以及夫人服务,又成为西班牙的使臣,设法令西班牙与英国达成了盟约,从而被查理一世封爵,但博斯的阴影依然如同冬季的云层那样笼罩在他的心头,从未消散。
凡俗间的死亡是鲁本斯做出的最后一点反抗,也是最后的反抗——他突然悲哀地意识到,也许对博斯来说,他永远是那个天真的小孩子,一本打开的书,博斯就像是使用工具那样随心所欲地使用他,包括他的反抗,而他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博斯摇摇头,他的这个学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知道,什么魅力啊,言语啊,权势啊,在凡俗间,当然是很重要的,能够操控局面的筹码,但在里世界,最重要,也是唯一能够起到作用的东西,只有力量。
就连国王也是如此,他的诅咒曾经杀死了路易十三,他的儿子也是如此,凡俗间的王冠又怎么能够与巫师手中的法杖相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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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与高乃依的大叫声一起响起的,是锐利的大剑撕裂帷幔的声音,它撕开厚重的金绣床帷后笔直向下,一剑砍向床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