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自从加约拉岛被路易半强迫地打开之后,他们见到了之前没有见到的,属于表世界的繁华一面,这里没有横征暴敛的领主,没有愚钝肮脏的农民,没有狡猾卑劣的商人,宽敞舒适的宅邸,洁净的饮水,温暖的浴池,丰富新鲜的食物,琳琅满目的商品,而只要他们愿意付出一些微薄的劳动(虽然有些他们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就轻而易举地得到它们。
在这几年来,迁居加来的巫师越来越多,加约拉岛得到了喘息之机的同时,各大家族也悲哀地发现,自己不再有可能与作为国王代理人曼奇尼家族一争的机会,国王以小科隆纳公爵发下去的谕令也终于能够落到实地——像是国王曾经看到的,克雷兰与他的同伴遇到过的那种悲剧,很少在赤露露地发生了,虽然狼人还是会受到歧视——但不必剑拔弩张、你死我活。
狼人如此,凡人更不必说了,虽然一些精于魔药的家族叫苦不迭,因为他们现在要跑去和凡人争夺死囚的躯体了,梅林,这是国王也没法制止的事情,现在的人们相信,人类的躯体可以入药,刽子手最大的一笔收入就来自于他可以收割走死囚身上最为贵重的部分,像是头颅、心脏等,而愿意付得起价钱的人,可以拿走肝脏、皮肤和肌肉,平民们就只能等之后的残羹剩饭了……就连马扎然主教,也被推荐过红发死囚的“药剂”呢。
对加约拉岛如此,对即将成为法兰西一个省的佛兰德尔,国王只会收得更紧,不会松弛上一点半分,这里就和洛林,和阿尔萨斯那样,在之后的十年里,都会是法兰西最重要,也是最危险的地方,他会在这里设置长驻的军队,和一个可信的总督,若是允许那些黑巫师继续留在佛兰德尔,无疑是在自己的胸膛上放上了一条毒蛇。
“既然如此,”鲁本斯说:“陛下,就请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吧。”他说话的时候,初初凝结的伤口裂开,让那张原本秀美沉静的脸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刚从地狱的裂缝里爬出来的魔鬼,“让我和您的……教士一起去滑铁卢,我和博斯待在一起的时间最长,”博斯总是能够找出各种各样的方式来折磨这个极有天赋,却始终桀骜不驯的学生:“我对他的手段,要比任何人都要更了解。”甚至胜于博鲁盖尔,也许这就是人们为什么会说,你的敌人总要比你的朋友了解你。
国王沉默着看了一眼以拉略,“可以,陛下。”以拉略说:“我会看着他的。”
“画板烧不掉。”此时一个修士前来回报说。
“因为诅咒还未结束。”鲁本斯说,果然,圣但尼,在画板中的三双眼睛,还紧紧地盯着国王,“如果博斯死了呢?”以拉略问,“只怕更糟,这是他的最后一幅作品,他的灵魂会附着上面,画面上的魔法想要彻底地消散,会消耗更长的时间,”鲁本斯艰难地摩擦了一下脖子:“博斯亵渎的是圣但尼。”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在场的人都知道,圣但尼是法国的主保圣人,他护佑着法国,博斯的黑弥撒哪怕只是窃取了其中百万分之一的力量,也棘手至极。
“应该说幸而只有一个博斯吗?”国王说:“那么就没有任何办法吗?”他不见得每天都得让出自己的床,还有阿蒙的血偶,这位茨密希家长的人情可不是那么好欠的,更别说,如果圣但尼的诅咒跟着他回到了法兰西,那么宫廷中会有怎样的流言就说不定了——就像路易十三的死因至今也未公开那样。
“也不能带回教会,”以拉略倒是十分平静,教会一定会欣喜若狂,并且大做文章:“我会把它带回去,”也就是里世界,“我会把它封印起来,祈祷和圣水会不断地消耗它之上的魔力。”
“等事情结束,你们也可以砍掉我的头,”鲁本斯则语气平和地补充说:“让我的血喷溅在这幅画上,这幅画是我和博斯合作的,”他看了一眼国王:“虽然我竭力做了一些弥补,但看起来反而成了他的伪装,但没关系,一旦我的灵魂进入画中,就可以和他相互厮杀,这样这个诅咒维持的时间就更短了。”
“对你而言,也许算是一个好结局。”以拉略说,他瞥向国王,事实上,这也是鲁本斯在变相地哀求他们,以自己永远无法得到安息的灵魂来谋求他死后的平静,他的名誉不受玷污,他的后裔不会因此蒙羞。
虽然这对那些无辜的受害者并不十分公平:“我答应你。”国王说:“但你要留下另外一份遗嘱,补偿那些受害者的后代。”
“我已经这么做了,只是可能还不够。”鲁本斯说:“但我知道博斯,以及其弟子的收藏,我会全部告诉你们。”
“希望如此。”国王说。
他们离开的时候,国王抬头一看,天际已经出现了一线光亮:“那是滑铁卢。”他说。
“是的。”以拉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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滑铁卢,这座籍籍无名的小城镇燃起了大火。
大火将铺天盖地的飞虫与老鼠阻隔在外,而间隔着这道灼热的墙壁,是女巫、士兵和这里的居民,还有布鲁塞尔的妇孺,她们离开布鲁塞尔的时候悲声雷动,但也很难说,心中有没有抱着一丝侥幸,以及隐秘的欣喜,谁知道,他们竟然不是来到一个安全的伊甸园,而是来到了一张魔鬼的大口中呢?
看看,他们遇到了什么?老鼠、飞虫、巫师、大火……就算现在有天使吹着喇叭从天上降下来,宣称末日到来,他们也不会更惊骇了。
女巫们紧握施法材料,为首的马尼特等人握着法杖,这些还是她们向国王臣服之后,科隆纳公爵夫人赐给她们的,那时候她们感到屈辱,现在却感到万分幸运,没有这样的法杖,她们根本点不起这样的大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