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让我想起了佛罗伦萨。”腓特烈说。
“伯父确实有意在巴黎重现文艺复兴时期的辉煌。”大郡主理所当然地说,在别人,哪怕是现在的托斯卡纳大公口中说出来都会让人觉得他是在痴人说梦的话,对路易十四来说,也是一步步走过去,就能达成的目标。
腓特烈觉得利奥波德一世会愿意听到这句话的,虽然他会很不舒服,但太阳王倾心于艺术,总比倾心于军事好,就连腓特烈,他也必须承认自己的心微微地松了一松。
这时候,莫里哀,拉辛还有高乃依都走了出来迎接大郡主的贲临,高乃依已经七十多岁了,从一个律师变成戏剧文学家,人们都觉得他是疯了,只有他知道自己每天都过着梦想中的日子,衣食无忧,写戏,看戏,和同僚们交流,甚至暗中彼此倾轧都变成了一件有趣的事情——也可能是因为国王严禁他们使用过于卑劣的手段。他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完成一部不再采用三一制的长篇巨着,也就是着名的罗马五贤帝的故事,他希望能够借此让自己在“圣殿”——他们对那些壁龛的称呼,占据一席之地。
莫里哀无需多说,虽然壁龛里已经有了他的雕像,但他还是在孜孜不倦地创作一出有关于浪荡子弟的新戏,事实上他想写的是一出歌功颂德的歌剧,不过自从路易十四看过了同样形式与内容的一出短剧后,就严禁他继续创作类似的作品了——过度的吹捧只会让他尴尬,极其尴尬。
至于拉辛,他是39年生人,所以还不是那么急切,他最近在创作以古希腊神话为题材的一幕悲剧,希望能够在凡尔赛宫的剧场上为国王演出。
但今天他们三人齐至,不是为了他们之中任何一人的作品,而是为了让.德.拉.封丹。
拉封丹也是一个有趣的人,他和高乃依一样,也曾经是高等法院的律师,但他喜爱写作,对法律行业并不热情,他在第一次投石党暴乱的时候就回到了乡下,希望能够平静度日,无奈他在投资和买卖上缺乏天赋,没过多久就破了产,不得不回到巴黎寻找机会。
嗯,他找到了富凯。
富凯对拉封丹还不错,问题是他还没来及回报这个恩主,富凯就成了国王的阶下囚,于是这位拉封丹先生就骑士精神上身,毅然写了一封情深意切的求告书送到了卢浮宫,他不知道他的求告书甚至没有被送到国王面前,就被邦唐归纳为无用文件,和那些零散的求情书信一起丢进了熊熊燃烧的火炉。
拉封丹并不知道此事,但他送出那份书信后就害怕了,梦里都在想着自己被国王砍了头,就一路逃回了乡下,等到国王亲政,他衣食无着,就又回到了巴黎,这次他聪明了,只在艺术沙龙和剧院里厮混,他是有才华的,没多久就被莫里哀看中,继而拉辛也成为了他的朋友。
最终的转机在大公主五六岁的时候,国王想要一些可以给孩子们看的故事,要浅显,要动听,要简单,拉封丹之前就在乡下写了几个小寓言,因为在乡下,就算是教士和乡绅,能够掌握的词语量也不多,过于聱牙诘屈他就要失去唯一的市场了,听到有这个机会,拉封丹当然毫不犹豫双手奉上自己撰写的三卷寓言诗,并在得到国王的认可后,发誓自己会继续写下去,写到死。
今天拉封丹到戏剧学院里来,也是因为戏剧学院需要他的寓言诗来实践课程中学生学到的东西,以及用来考试,毕竟让学生们一次次地都用长达四五个小时的演出来完成作业或是考试内容,也实在是太不合理了,这种场面一般只会在年终考试的时候出现。
大郡主对拉封丹的印象还是很不错的,他的寓言诗是她每晚的睡前故事,一看到他,大郡主就想起自己位高权重的父亲,每个夜晚都会为自己唱安眠曲,说故事,看着她睡着才悄然退出寝室的事情,心中不免温情脉脉——她和气地请他们起身,和众人一起看了几场短小的演出,戏剧学院成立不久,但这些学生却已经似模似样,就连大郡主与她身边的腓特烈都看的兴致勃勃。
“但最后的旁白就不要了,”大郡主看完之后提点到:“让人们自己去思考,胜于将沉重的道理塞到他们的脑子里。”
拉封丹俯身称是,他原先在每个故事后面都缀上了他所想要表述的东西,在表演完,会有一个旁白演员把它读出来。
“把最后一个故事重新演一遍,按我说的,不要最后的旁白。”大郡主说,于是那些套着动物面具的人就又走上舞台。
腓特烈的视线虽然凝聚在舞台上,心思却放在大郡主身上,他起初还以为国王任命大郡主等人做艺术学院的总监,只是一个虚头衔,只是一个游戏,真正做事的另有其人,没想到大郡主真的能够提出意见,其他人也愿意遵从。
而且这个意见并非无的放矢,取消旁白之后,整出戏剧反而变得完整并恰到好处,原先的确有画蛇添足之感,座下的观众都是老道的剧作家,当然不会放过这种细微但明显的改变,顿时响起了一片恭维声,拉封丹还说,自己回去要将这些道理全部删除。
大郡主连忙阻止了他,因为出版物与戏剧不同,一些想象力不足的人可能无法完全理解作者的意图。
她忙于与这些剧作家讨论,甚至忘记了自己还有一个客人在身边。
腓特烈完全不介意,只觉得自己打开了一个珠宝匣子,他以为这个珠光宝气的匣子就足够他去爱惜了,谁知道里面还藏着许多需要探究才能看见的珍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