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最大的可能。”路易说:“与二十五万人正面对抗,除非我疯了。”
坚壁清野可不止是搬走或是焚烧所有的粮食,往水源里投毒,萨瓦河上下游一百里内所有的船只都被收拢并且凿穿了,大维齐尔艾哈迈德的哨探早就传回来这个消息。
于是巫师们的渡鸦就看到了这一景象。
数以千计的奴隶——几乎都是年轻的男性,他们都是奥斯曼土耳其人从邻近的村镇劫掠而来的,往常的时候,在战争中获得的城镇都是属于大维齐尔的,也就是说,城镇里有钱势的人只要奉上足够多的赎金,他们还可以继续以往的生活,但因为联军的提前清洗,奥斯曼人的补给线变得又长又远,大维齐尔也不再玩那套宽容开明的把戏了,所有的基督徒都遭到了灭顶之灾,老人和孩子是最先被杀光的,接着是女人,然后男性,这种以往最受欢迎的奴隶全都归了军队。
有几个大胆的奥斯曼随军商人和士兵违背了大维齐尔的命令,想要偷偷将一个漂亮如同明月的男孩送往伊斯坦布尔,他们以为这算不得什么——毕竟漂亮男孩在伊斯坦布尔的价格已经高到一个非常可怕的地步了,尤其是这场战争注定了他们无法获得太多的奴隶,这个价格可能还要往上走。
他们贿赂了不少人,但这件事情被早就监视着每个人的大维齐尔的耳目发现了,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那个奴隶被活活烧死,士兵和商人被剥掉衣服,充入奴隶的队伍。
穆特菲里卡的骑兵身着鲜艳的衣服,在帐篷与帐篷间飞驰,不断地重申着大维齐尔的命令,还有他的许诺,他许诺不但之前的卢布尔雅那,之后的任何一座城市,归去时的任何一座城市,他都不取分文,他还愿意拿出苏丹给自己的赏赐,分给这里的每个士兵。
大维齐尔的侏儒和侍从,还不断地走到士兵前,描绘那些天主教国王与爵爷头上戴着的黄金王冠有多么闪亮,身上的皮毛大氅有多么柔滑,身边的女人又多么丰满漂亮,宅邸有多么豪奢,他们吃着的都是肥美的鹿肉,喝着的都是香甜的葡萄酒,他们每个都价值一座城市乃至一个国家,只要抓到其中的一个,不但能够得到多如树叶的赎金,还能获得官职和封地。
就算是抓不到那些国王,能够抓到一个骑士也足够他们发达了,那些闪亮的盔甲,那些精美的火枪,那些高壮的马匹……每一样都可以在伊斯坦布尔卖出一笔可观的价钱,还有骑士的赎金,或是索性作为一个奴隶卖掉——都可以,都可以!
去吧,去吧,去打仗吧,赢了你就能得到一切,去到天堂,输了也没关系,一样可以上天堂,有数不清的处女等着你去恩宠!去吧,去吧,去吧!
这样的话语固然会让贵族们或是将领们嗤之以鼻,但对于那些几乎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可怜人来说,简直就像是一针强心剂,他们的眼睛鼓了出来,鼻子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就算是因为很长时间没有好好地吃上一顿而面颊凹陷,面孔上也浮起了一层鲜红的幸福光泽。
他们挥着鞭子,木棍,以及任何随手可以拿到的东西,毫不吝啬地抽打着这些新的奴隶。
这些奴隶都是刚刚被劫掠到军队中的,他们不像是那些经过了长期劳作而变得虚弱的老奴隶,就算是经过了好一番饥饿的折磨,他们依然有力气在刀剑的威胁下拖动水泥块。
大概沃邦也不会想到,他之前丢在道路上阻碍奥斯曼大军行进的水泥块,在把它们搬开后,大维齐尔并没有就这么把它们丢在路边不管,他命令士兵和奴隶从两旁的林地里砍下树木,去掉树皮,截断头尾后把它们滚在水泥块下面,用这样的方法一路让它们一路追随着大军走。
这种方法曾经被古埃及人用在搬运建造金字塔的石块上,那种石块一般重量在两吨左右,沃邦浇筑的水泥块大小约有两立方,重量巧合般的与金字塔石块相似——但与曾经的埃及人奴隶不同,奥斯曼人的奴隶可喝不到啤酒吃不到面包,他们相互残杀,或是等着身边的同伴倒下,而后分食他们的尸体,他们麻木不仁地拖着沉重的水泥块,一路步伐不停——虽然在这场战争中有这样的记录,但后来人们实在是很难相信居然有二十多块这样的大水泥砖被运到了萨瓦河畔。
路途中有多少奴隶因此而死无人知晓,但有士兵因为臂膊无法抬起而找到教士求助,他并不是因为搬运石块或是木头,而是因为要持续不断地从绳索下拉出就地倒下再也无法起身的奴隶导致的。
到了两百多年后,奥斯曼土耳其帝国终于彻底消亡的时候,人们还能在萨瓦河边看到这些水泥块的残余。
现在的大维齐尔艾哈迈德却完全想不到之后的事情,他只能关注眼前,这里是方圆百里之内萨瓦河最狭窄的地方,只有三百尺,他也看到了对岸的工事与军队,桥梁被拆除,船只被凿沉,他却毫不在意,只是挥了挥手,他的侍从飞快地跑下去发出命令——残余的奴隶与那些被雇佣的士兵开始忙碌于砍下更多的树木,把它们运到河边。
河边沿着帐篷一路排开的正是大水泥砖,它们看上去就像是一行寡言少语的战士,帐篷被割开,编成结实的牛皮绳。这些绳子用来固定木杆做成的筏子,这些筏子相互连接着一起,然后被一群强壮的鞑靼人推下水,河水立刻把它们推往东南方向——木筏群上的牛皮绳一端固定在水泥块上,它立刻被绷得笔直。
一些牛皮绳断裂了,一些没有,艾哈迈德立刻命令砍掉那些奴隶的头——如果那些断裂的牛皮绳是他们编制的。然后剩余的奴隶被迫继续编出更多的牛皮绳。
更多善于游泳的哥萨克人跳入水中,他们身上只有刀剑和斧头,面对着的却是工事与火枪。
在明亮的正午阳光下,这群哥萨克人无畏地向前冲去,一个倒下了,两个倒下了,但第三个就有可能冲开防线——沃邦当初的忧虑可不是无的放矢,如果联军按照他的要求老老实实地挖掘了符合标准的战壕与筑起工事,奥斯曼人的攻势还不会如同烧红的刀刃切开凝结的牛油一般顺利,但他们的懈怠最终导致了他们的大败。
哥萨克人可不止这一批,更多的哥萨克人游过了这三百尺,他们的肩膀上套着绳索,一上岸就开始拉起它,将绳索彼端的木筏拉向自己——说来可笑,如果没有那些敷衍的工事,他们或许还很难找到固定绳索的东西——这里毕竟是宽阔的河滩,但有了这些没能保护联军士兵,却为奥斯曼人提供了方便的水泥块垒,他们可以直接将铁锚扎在那些东西的缝隙与沟壑间。
从天空俯瞰,萨瓦河就像是一台空荡的织布机,哥萨克人正在卡上一根根纵向的丝线,木筏就像丝线上的珠子,一颗颗的连缀在一起,它们被固定拉直后,就有更多的士兵进一步予以加固,奥斯曼人的教士给予祈祷,军乐队奏起音乐,数之不尽的士兵就如同蚂蚁一般急促但有秩序地从木筏组成的浮桥上跑过。
“这些浮桥可没办法让火炮通过。”艾哈迈德对大教长说。
大教长严厉地看了他一眼:“我们来到这里是为了保证我们勇悍的士兵不被魔鬼的诅咒伤害。”
“是为了对基督徒的胜利,”艾哈迈德说:“苏丹是这么说的。”
大教长蹙着眉毛看着他,但艾哈迈德只是一动不动地等待着。
“莫桑,你跟他去。”大教长终于移开了视线。
莫桑是个教士,不久前他的弟弟才死在艾哈迈德的帐篷里,他向大教长鞠了一躬,就跟着艾哈迈德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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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奥斯曼人在喊些什么?”一个雇佣兵团长不满地问道。
他的副手递给他一个望远镜,脸色非常难看:“他们的火炮通过了浮桥,他们正在欢呼。”
这怎么可能!?雇佣兵团长几乎要尖叫起来,但事实如此,这些奥斯曼魔鬼正在向他们涌来。
利奥波德一世对这些雇佣兵的德行确实十分了解,那些督战队并非虚设,他们逼迫雇佣兵们向前,与奥斯曼的阿扎普步兵们撞击在一起,这是一股可怕的洪流,虽然雇佣兵们原先计划着逃走,但事实上一旦被卷入其中,几乎没人可以有这个机会和时间,他们几乎无法呼吸,只能大喊大叫着挥舞刀剑——火枪在这个时候几乎没有用,因为就算是最新的连发火枪也只能打到两三个敌人,而且火枪造成的伤害很难让这些阿扎普们感到恐慌——只有刀劈斧砍,血淋淋的残肢,流淌的内脏,凄厉的嗥叫才会让他们改变去路。
这些雇佣兵们一旦倒下,就会有几个阿扎普扑上去搜罗他的东西,然后就是新的斧头或是刀剑砍在他们身上,之后又是另一些人为他们报了仇。鞑靼人与哥萨克人骑着马,举着火枪,不断地游荡在阵地之外,寻找着突破的机会,他们看到了督战队,就想要击溃或是驱散他们,因为没有督战队,这些雇佣来的士兵就会逃走。
但利奥波德一世的督战队可不同于这些雇佣兵,在这里要提醒一句的是,督战队并不如人们想象的都是一些贪生怕死之辈,他们是将领的可信之人,装备和补给都是最好的,而且他们与奥斯曼人始终间隔着雇佣军的军队,他们间隔着混乱的人群遥遥相望,就像是围绕着羊群相互警惕的狼和犬。
在雇佣兵的队伍里还有一群可怜的人,他们就是原先高地上的牧民,因为他们对劫掠和侵占他们家园的联军感到不满,有意将奥斯曼人的克里米亚鞑靼人引入了卡姆尼可,还差点阴差阳错地伤害到了法兰西国王路易十四的王太子。
那两百多根穿刺柱只能说是效力于法国人的鞑靼人的报复,联军的报复是将他们所能搜寻到的所有牧民全都赶到了这里,他们手中除了棍棒之外没有任何武器,面对着奥斯曼人和身后的督战队,他们无论向前向后都是一个死。
这些牧民中也许还有人孤注一掷——比起奥斯曼人,这些外来者显然更可恶,但战斗一开始,就由不得他们了——奥斯曼的阿扎普根本不在乎你是被迫的还是自愿的,所有挡在他们面前的东西都要被摧毁!
这片战场几乎要经过容纳不了更多的人了,但浮桥上还是不断地有士兵涌入这里,一些士兵甚至从桥上跳下来,从齐腰深的水里湿漉漉地爬上河滩,甚至有人无法按捺心中的血性,挥刀砍向自己的同伴。
这样的状况可能就持续了十几分钟,与诗人们想象和描绘的完全不同,整个战场就像是被成群的野兽践踏和撕咬过,督战队已经后撤,留下绝望的人群,有人哀嚎着投降,但屠杀一直到大维齐尔艾哈迈德发出命令才停止。
此时战场上属于联军的已经没有多少人,就连受伤的人也很少,他们都死了,尸体在河滩上铺设成一条绚丽的长毯,阿扎普们有条不紊地剥索着他们的战利品,就和那些雇佣兵对沃邦的伤员做过的那样,这些死去的雇佣兵也难逃被掏空最后一点价值的命运。
火炮没有在这场战役中发挥作用,没关系,之后还有机会,这里距离卡姆尼可不远。
这场胜利让奥斯曼人的军队士气大振,直到他们看见了卡姆尼可。
在中世纪,几乎所有的城市都有着又高又厚重的城墙,不然无法抵御敌人或是盗贼的劫掠,卡姆尼可也不例外,沃邦没有费心去重新修筑城墙,只在原先的城墙外增设了棱堡与外城墙,因为时间紧迫,也不需要考虑费用与善后事宜,这些棱堡与城墙都造的粗糙而且笨重,有些地方甚至不太合理,但这份粗糙笨重与不合理全都是为了增加这座城市的防御,正确地说,增加对奥斯曼人的防御设置的,反而给了城内守军很大的安全感。
在看到棱堡和伸出的火炮炮口的时候,大维齐尔艾哈迈德的喜悦就消失了,奥斯曼人的帐篷重新在城墙下如同连绵的菌类那样铺展开,大维齐尔的帐篷是最显眼的。
“围绕着他的是耶尼切里、穆特菲里卡与西帕奇。”安沃说。
王太子从塔楼上往下俯瞰,虽然知道这些敌人不可能攻入这里——他相信自己的父亲,但这样的情形——他一边感到头晕目眩,一边感激自己最后还是决定留下来。
奥斯曼的二十五大军当然不可能都在这里,这里可能有几万人,那已经是密密麻麻,如同覆盖了整个大地般的数量,他们看似浩浩荡荡,永无止境,他们在夜晚点起火把,就犹如天上的星辰跌落在地上。
这是一种让人看了,会觉得浑身发麻的景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