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您是太阳王,父亲,他们应该遵从您的旨意。”
路易不禁发笑:“不,不行,儿子,这里是佛罗伦萨,我也不是路易十二,我不会去阻扰科西莫三世施行他的权力,”他不紧不慢地走着,手杖在路砖上留下有节奏的响声:“这是一种非常无礼的行为,而且如果我这样做了,那么将来也会有人对我这样做——当然,也许没人有这样的胆量,但很多事情,至少不能由我开启,还是为了这种微小的原因。”
他停顿了一下:“只有一种情况可以例外。”
“什么?”
路易十四没有说,但王太子小路易已经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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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对父子之间的相处十分和谐与愉快,另一对父子就不是了。
费迪南与小路易不同,小路易的父亲路易十四,与母亲,西班牙的特蕾莎公主,虽然他们的婚姻中没有太多爱情的成分,但路易是个相当有责任感的人,特蕾莎王后又生性聪慧,因为身份尴尬而度过的十来年里,又学会了谨慎与隐忍,所以作为他们的头生子,小路易是在温暖,富足和爱中成长的,虽然这样的环境让他的性情有些过于温和,但就和任何一个受到宠爱的孩子那样,他有着一颗坦荡而明亮的心。
费迪南却大为不同,他的母亲,很不幸,是个野心勃勃,贪婪恶毒的女人——在新婚燕尔的时候,科西莫三世确实有想过要和她好好相伴相随,度过之后的漫长人生,但她是怎样做的呢?她总觉得,自己是要成为王后的,屈尊嫁给一个商人的后裔——托斯卡纳大公国的历史的确称不上悠久,美第奇家族也是从商业与银行业发家,虽然出了两位教皇与两个王后,在法兰西贵族的眼中,他们依然是一个暴发户。
但她与科西莫三世的婚事议定是在1661年,那时候路易十四已经亲政三年,奥尔良公爵加斯东的政治生命走到了终点,自己也已经重病缠身,老迈不堪,他没有儿子,领地与封号注定要被王弟菲利普继承,鉴于他对长女蒙庞西埃女公爵的冷漠与刻薄,也别指望这个姐姐能对同父异母的妹妹都多少温情,加斯东公爵可以说是用掉了最后一点人脉,才终于将自己的最后一个女儿送到了佛罗伦萨。
可惜的是这位玛格丽特郡主完全不曾体谅父亲的辛劳,她就像是一个女王,甚至神祗般地高高在上,报复性地挥霍与变本加厉的勒索让科西莫三世的爱情迅速远去并且苦不堪言,她也不爱自己的孩子,只把他们当做不得不服的苦役,费迪南才出生没多久,就被她丢给了乳母。
一个乳母,即便她足够尽心,也无法与一个真正的母亲相比,可怜的是那时候科西莫三世的母亲正在忙于政务——科西莫三世抛下的,对这个孙子还不如之后的孙女关切,科西莫三世因为在婚姻上受挫,这个时候就已经开始投身于祈祷与苦修,希望能够从中找到慰藉,也没能想起这个儿子。
结果就是直到快要成年,或者说,在法兰西国王路易十四的大公主要挑选夫婿的时候,科西莫三世才想到了自己的儿子,毋庸置疑的,费迪南让他失望,无论是学业,还是思想,他都像个孩子似的,唯一值得褒奖的就只有他的身体还算健康。
费迪南因为一直由乳母抚养,所以他身边最多的可不是佛罗伦萨大家族和官员的孩子,反而只是一些寻常人家的孩子——当然,这个寻常也已经超过了贫民很多倍,他在他们之中养成了一个轻浮的性子,比他的父亲还没责任感,也不够虔诚,只喜欢到处游逛玩乐。
之前他的叔叔已经和他的父亲说过了,费迪南有意到巴黎和凡尔赛上学的事情——谁都知道他只是去玩耍,科西莫三世从来没有这个方法,主要是他的女儿在巴黎上了几年学之后,虽然令人安慰地成了一个有才学和品德的淑女,但也可以看出,法国人对她的影响已经超过了意大利人对她的影响。
女儿如此,科西莫三世还能忍受,毕竟她是要嫁给别人的,但自己的儿子,尤其是长子,他的继承人——他担心费迪南在巴黎,凡尔度过乐不思蜀的几年后,甚至会把自己当做一个法国人,胜过意大利人,美第奇家族根基浅薄,托斯卡纳大公国能够维持到现在全因为历代大公都在诸国之间圆滑地左右周旋,从不向任何一个国王或是皇帝效忠,不然如托斯卡纳这个连军队都要雇佣的小小公国,早就成为两个强者相互倾轧的牺牲品了。
应允科隆纳公爵与安娜的婚事,也是因为科隆纳公爵名义上是个意大利人,如果他在法律上被路易十四承认,科西莫三世绝对不会答应,免得引来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利奥波德一世的猜忌与怒火。
但如果他真的让费迪南去了巴黎——回来的费迪南还能如他这样,巧妙地站立在两国之中,不偏不倚吗?
他看向身高几乎已经超过了自己的儿子,满心忧虑,费迪南却丝毫没有考虑到父亲的苦心,他来告诉——是的,是告诉,父亲说,他将和法国人一起回到巴黎去,也许会在那里的大学读几年书,他似乎根本没想到更深的地方去,轻松的就像是个金匠的儿子而不是一个大公的儿子。
费迪南并不是一个恶毒的人,只是当一个孩子需要建立起可靠的思想与道德体系的时候,他身边全都是乳母、仆人之类的人物,你就别想他有什么高瞻远瞩的时候——按理说,他在七岁的时候,就应该为他安排老师,但因为科西莫三世之前的倒行逆施,佛罗伦萨有名的学者几乎都已经离开,意大利或是其他地方的学者也不愿意接受托斯卡纳大公的雇佣,一个耶稣会修士前来为他服务——但我们都知道,严苛的寄宿制度与体罚制度就来自于耶稣会学校,这位修士也一样奉行棍棒与皮鞭教育。
当然,作为大公之子,费迪南即便不好好读书,受罚的也是他的陪读,但他的陪读正是乳母的孩子,对费迪南来说,这就是他的兄弟,也正是因为费迪南的本性不坏,他怎么能够忍受得了别人随意(他的想法)责罚他的兄弟?耶稣会修士第一次打了他的陪读,他就跳起来,烧掉了棍棒,反过来带着一群顽童将教师打得抱头鼠窜。
大公虽然严厉地申斥过他,他说是不打教师了,但之后,一上课,他就带着他的兄弟们逃走。
之后大公与他的妻子正陷入到可耻的丑闻与纠纷中(注释1),也没人再关心他的学业了,于是费迪南就和之前的意大利王公之子那样,在街头和ji院里接受教育,他能够成长成现在的样子,而不是变成一个无耻的暴徒与罪犯,算是科西莫三世三生有幸,科西莫三世也曾经产生过,就这样吧,也不坏的念头,但现在他很明显地感觉到,费迪南对法国人的好感有点过了。
他没告诉费迪南的是,他正有意与神圣罗马帝国的巴伐利亚选帝侯的女儿联姻,巴伐利亚选帝侯站在皇帝利奥波德一世一边,这样他也能缓和与利奥波德一世的关系,同时,因为利奥波德一世绝对不会看着法国染指意大利,他也能确保将来托斯卡纳公国不会被将来的那不勒斯吞并。
眼看选帝侯之女的画像已经快要被送到佛罗伦萨了,他应该以继承人与未婚夫的身份前去接受使者的谒见,他现在却要和法国人一起回巴黎,虽然政治中的龌龊大家都心知肚明,但他能把使者和画像送到巴黎或是凡尔赛去,同时打了一个皇帝与国王的脸吗?
费迪南看着父亲气急败坏的样子,心中反而十分愉快,他的整个孩童时期因为受到忽视反而过得无忧无虑,他正处于十一二岁,最活跃也是最叛逆的时候,科西莫三世却开始过于严厉地对待他,如果前者能够一直严厉下去,也许还能纠正费迪南这棵扭曲的幼苗,问题是,当时吉安公爵还未出生,美第奇家族又有痛风的遗传病,科西莫三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受到上帝恩召,所以在这场家庭战争中,依然是这位大公首先露出了软弱的迹象。
于是费迪南就如同一匹脱缰的野马,彻底地往肆意妄为的道路上跑,不回头了。
注释1:1672年初,玛格丽特·路易丝装病,路易十四将奥地利的安妮的私人医生阿利奥特·勒维尤派往给玛格丽特·路易丝治病。但阿利奥特却没有遵照玛格丽特·路易丝以患病为由返回法国计划,还装模作样地用热水改善她的“疾病”。12月,玛格丽特·路易丝去了普拉托利诺别墅,并一去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