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您啊,陛下。”玛利说:“除了您,还有谁呢?”
“但我不是国王陛下,我只是加约拉大公。”玛利熟悉的声音这样回答道:“从六十年前起我就不是路易十四,只是巫师路易.迪厄多内.波旁了。”
朦胧的雾气散开,玛利发现自己身着黑衣,举着同色的伞,和路易肩并肩地站在一座宏伟的哥特式大教堂外,来往的人和马车都不少,但在巫师的法术下,他们无法看到和听到他们。玛利一眼就看出这座教堂正是法国王室专属的长眠之地——圣丹尼大教堂,她脊背发寒,情不自禁地抓住了身边的人,“我们在为谁送行?”
“还有谁呢?”路易说:“我的弟弟,腓力七世,法兰西的国王陛下。”
玛利惊恐地看向周围,然后是路易,她发现他的鬓发也已经出现了丝丝缕缕的银色,眼角与唇边都有了不祥的细纹,她握紧了他的手,他的手骨骼坚硬,皮肤却已经开始松弛,啊,她想,路易也已经八十多岁了,巫师的寿命与青春都比凡人长久,但路易受过好几次致命的诅咒,以至于他只比普通人略好一点,但不……玛利呻吟着,她,曼奇尼,加约拉有着无数的魔药师,他们可以延长路易的寿命,为他驱逐死神……她这样想道,却无法控制地悲戚起来。
仿佛突然之间,路易就衰弱了下来,她,还有她与路易的几个孩子环绕在床边,相比起无比哀戚的众人,她和路易倒是最平静的两个,也许是因为覆盖着面纱的关系,她总是看不清路易的脸,当他伸出手的时候,她马上紧紧握住了它。
“您想要什么?”她听见自己问:“您需要一个神父来为您做临终圣事么?”
“不,我是一个巫师,魔鬼的仆从,”路易幽默地回答说:“我注定了无法上天堂。而且我觉得,我这一生没有什么需要忏悔的,也没有什么可抱怨,或是遗憾的地方。”
“是的,我的陛下,”玛利自然而然地接道,她似乎这才想起,路易已经取回了王位,但不是法兰西的,而是那不勒斯的,并且以此谋求了整个意大利,数位强大的王者都没有做到的事情,被他做到了,可惜的是他还是没有办法取回他原先的姓名——与自己的兄弟也只能以堂亲称呼,而不是路易十四与腓力七世:“您已经如同圣人一般地完美了。”
“我很高兴最后的一刻有你们陪伴在我身边,”路易说:“无论是梅林,还是上帝,我都要去见他们了。”
“去吧,”玛利说:“陛下,我会紧随您而来的。”
“我爱你,玛利。”
“我爱你,陛下。”玛利说,“并且永远比您更多一些。”她很高兴路易没有拒绝她,她感觉到被她握着的手正在慢慢地失去力量:“我的爱曾经对您造成困扰,路易,”她喃喃道:“现在我希望它能够消除您的危机……”她站起身,取下面纱,但她还是什么都看不清:“你不会死的,”她说:“因为你并不是我爱的那个路易。”她仰起头:“虽然一切都是那样的合我心意,但正是因为……因为如此,我知道这都是假的,你们并不了解路易,也不了解我。”
她身边的人——他们的长子卢西安诺、女儿,次子和幺子……他们的朋友,亲眷……路易忠诚的大臣与侍从……他们突然吵闹起来了,他们的话语就像是细密的丝线那样缠绕在玛利耳边,玛利却只是露出微笑,她丢下侍女为她准备的毒药瓶,举起匕首,割开了自己的喉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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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易猛地从床榻上跳了起来,随侍在他身边的邦唐被惊动了,他就像是一直警惕的貂鼠那样跃起,在呼喊侍卫的同时握住了烛台与火枪——烛台有时候比匕首和短剑还要好用,用来插蜡烛的尖端锋利的就像是一根大针,分叉的蜡烛座可以起到格挡的作用,不过等到侍从还有教士跑进来后,他们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陛下?”
“我做了一个噩梦,”路易说,他看向教士,还有最后一个跑进来的维萨里:“不,等等,”他又否认道:“我不确定,维萨里,我做了一个非常奇怪而且真实的梦,维萨里,”他又叫了一声:“我……”停顿片刻后,“我能马上知道玛利如何了吗?”
“可以。”维萨里说,“不过我需要一些帮助。”
“去帮他。”国王对两个教士说:“邦唐,服侍我起身。”
于是整个舰船的人都动起来了,艏楼与艉楼灯火通明,不久之后另外的舰船上也来了使者询问情况,奥尔良公爵和王太子小路易更是亲自跑了过来,他们发现国王突然陷入了一种无法言喻的虚弱状态,但路易坚持说自己很好,只是……他仿佛在一个梦境里度过了上百年的时光,并且差点在梦中永辞人世,“最后玛利突然……她突然割断了自己的喉咙,而在这之前,她认为我不是我……只是她的一个幻想……”随后他就被猛地抛出了梦境,此时路易根本不敢去想如果自己真的在梦境中去世……他还能醒过来吗?疲惫,衰老,虚弱,了无遗憾……他像是已经能够走完了一生,如果不是玛利……还有他,这并不是他的第一次生命……
路易没有继续说下去,但他的神色已经能够说明一切,奥尔良公爵与王太子对视了一眼,在国王身边坐下,握住他的手,邦唐为国王拿来一条厚重的毛毯,路易把它裹在身上,顿时感受好了不少。
而在另一个房间里的维萨里与教士们,他们的神情只有比国王更难看。
玛利.曼奇尼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