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解心中的虚无感吧,”曲奕空说得很平静,“很多东西让我觉得自己算不上是活着,也找不到生存在世上的实际感受。现在和你待在一起就是因为总能找到些什么。说实话,我不觉得我们在找死,或者就算是找死也无所谓,只要能找到些意义就好,就算是我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意义也无所谓。”
“那它在寻找意义吗?”
“它......”她似乎明白了。
“它只是在繁衍和生存。”宁永学说,“事情最初,它跟我们打招呼,邀请我们俩上船,有问必答,你觉得它很友善;然后它提到自己杀了所有和它意见不合的人类,剥了人皮,给它的幼体当容器,你又觉得它很邪恶。你再想想后来它干了什么。”
曲奕空斟酌片刻。“它前一刻说给我们提供住所,海鱼很多,空气也很好,森林不会覆盖到这边,还告诫说森林很危险,我觉得它还挺好心;结果它后一秒就要我们俩给它繁衍后代,把养不起的扔给它处理,我又觉得它很邪恶,想要圈养我们俩,拿小孩当食物。”
“但它既不善良,也不邪恶,它根本不该用人类的视角去看待。”宁永学说,“它跟我们打招呼,有问必答,不是因为它待人友善,是因为一旦它和我们达成共生,我们俩就能给它提供更具多样性的环境。这事对它的族群有好处,对吗?”
“所以后来它说剥了人皮.......”
“既然这些人没法和它达成共生,他们就对它的族群没好处。”
“那它给我们提供住所,帮我们远离威胁,保证我们的生存......”
“还是因为同样的理由。”宁永学说,“后来它要我们违背人类的伦理道德给它提供小孩,不是因为它邪恶,也不是因为它想圈养我们,把我们当成家畜也根本谈不上。”
“还是因为对族群有好处?”曲奕空问。
“它觉得这事对我们的‘族群’有好处,对它的族群也有好处,所以它就这么提议了,很单纯,也很朴素,不是吗?蜘蛛有时候会吃自己的幼崽,有时候又会把自己给幼崽吃,难道这也能用母爱和奉献来解释吗?你用友善和邪恶定义它,觉得它既混乱又邪恶,但这些都是人为的道德和人为的解释,——它不需要这些解释就能存在,而且它也只是像它存在的方式那样存在。”
“这么说的话,人们各有各的期望和想法,有生存以外的意义和追求,哪怕是最残忍的杀人犯也有自己的善恶定义,有生存以外的欲望。但它,它除了生存什么都没有。”
“你能明白这点就好。”
“那你为什么明白?”曲奕空忽然提问,视线迎上他的目光,“这和民俗考古没关系吧?”
宁永学把目光从她脸上移开,看向洞窟里的乱石和泥泞。“我自己查的。”
“所以你曾经怀疑自己像它一样。”
“你现在知道了。”
“你倒是比我的病症更进一步。”曲奕空伸手碰在他上,把他偏过去的脑袋推回来,把他的视线也推回来,“那你又为什么想从虫巢人一样的东西变成人了?”
“用比较诗意的话说,我本来也只是像它一样生存着。它在矿道,我在人类的社会,从童年到初中,过程本来都很顺利。可是小时候我一直待在诺沃契尔卡斯克的乡村,后来一步走到海场,环境实在差得太多,中间就出了不少事。坏处是我适应环境的方式出了错,好处是我发现自己和别人共同经历的回忆非常甜美,就像盛开的花束一样......我小时候太安份了,因为安份才一无所得,我希望得到更多东西。”
“你在中学的时候四处作妖,是因为你想吃下自己和其他人回忆?”
“你用词是不是有点问题?”
“不,我觉得吞食回忆的怪物很奇妙,而且更接近本质,换成得到就太老土了。”
“算了,你高兴就好,你觉得更合适按你的想法来。”宁永学说,“后来我吃下的回忆太多了,似乎就有点......有点挑食了吧。后来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想到的不是生命威胁,是能从你这里吃下怎样的回忆和经历。你看,若能和你在公寓经历成百上千次循环,这份回忆足够刻骨铭心,但要是待在这里和虫巢人共生,那我还不如跳进海里有个若干公里最后沉下去算了。”
“所谓共同的经历......必要的条件就在共同上吧,你又想吃下别人和你一起经历的回忆,又想以回忆的方式活在别人体内,这份回忆要足够刻骨铭心,回忆那边的人也要足够不平凡?你还真是贪心啊,宁同学?”
“我不否认,”宁永学,忍不住把嘴一撇,“只要你能明白一件事就好,我肯定比在乎我自己更在乎你。”
“虽然知道你有你异常的理由,但我还是适应不了你的发言呢,宁同学。一本正经地借着推心置腹的时机讲这种话......”
“我就是希望你能永远说这句‘我不适应’。”
“啧,算了,找个干燥地方睡觉吧,”曲奕空蹲下去翻背包,“今晚在这里凑活着过夜,明天去森林看你表妹的树屋。我倒是很好奇这么多年过去,你还能不能吃得下你和她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