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 宁永学跟着直觉走到教堂中央,途中没受任何阻碍,或者说,能阻碍他的东西要么就扎根在金属方块里,彻底成了一株植物,要么就被黑色黏质腐蚀,像蜡烛一样熔化了。
除了他自己以外,如今这里仅存的活人可能只有炼金术士一个。
在如柳絮般漂浮的黑色黏质中,他隐约看到了一张分割成几十个碎块的面孔,均匀分布在半米方圆的空间各处。
近百条纤细的黏质使其相互粘合在一起,看着就像是脑神经连着神经元,缓缓把碎块拉向圆心位置。
她是菲洛。她的眼睛在转,她的嘴巴在翕动,她的鼻子在呼吸,虽然她分离成了许多份,但她的每一份都还存活,都在运作。
宁永学没法想通她现在是什么,他只能猜测有某种东西在这些碎块之上运作。
他环顾四周,在右边两三米开外看到了菲洛正在粘合的左臂,在头顶的穹隆中看到了一对逐渐现出形体的腿脚,其身体就漂浮在前方不远背对着他,也在逐渐合拢。
宁永学也能看到一柱柱鲜血从各个方向腾空而起,往菲洛身体各部分流淌。它们在半空中看着就像一条条血柱形成的彗星尾,追随着意识之癌描画出的疯狂弧线。
这时后背忽然传来一股灼热感,他侧身闪躲,挥舞手臂阻挡,右臂立刻受了灼烧。他袖子上的布料也被席卷而来的火焰烧成了蜷曲的废料,黏在灼伤的皮肤上。
散落在半空的细碎焦炭往外洒了很远,忽然就被成百上千道丝线拽住了。以这些焦炭为末端节点,蛛网般的线型黑色黏质覆盖了几十米方圆的空间,迫使这些炭块往他身后某处合拢。
宁永学知道这是菲洛的右胳膊,也知道是炼金术士把它烧成了焦炭,——为的似乎只是烧他一下?
还是说,莫非她也想刺激一下腐烂的天使吗?即使他变成了占据整个教堂云形聚合物?
他实在不明白炼金术士这么干意义何在。
除了右臂严重的灼伤以外,宁永学其实没受太多伤,不过他富有威严感的黑色大衣已经成了件无袖长马甲。要再来个莫西干头,他的形象就要变成世纪末杂兵了,这事他实在没法接受。
而且他还有辆摩托车。
“你知道我最遗憾的事情是什么吗,原始人?”就在他浮想联翩的时候,炼金术士的声音忽然从他头顶传了过来,“仔细想想,你总是在为各种臆想神游天外,总是在分散自己的注意力,总是执着于一些无关紧要的追求和想法其实这些事情都没关系,我也都能接受,但你不该真的拥有自我认同和自我意识。”
“你想表达什么?”宁永学问她,“我有没有自我意识和你有关系吗?”
“是和我无关,但你不该来这地方,特别是不该带着你们合而为一的意识来这地方。”她话里有种惋惜的情绪,“在黏质覆盖的地方,自我意识是个错误。你本来可以免疫它们,但现在,你只是在抵抗它们。”
宁永学下意识挥动手臂,发现几百条丝状黏质连在了他身上,把他往穹隆处牵引。他双脚离地了。
他发现一系列本该属于菲洛的焦炭粘在他的伤口上。他立刻理解了炼金术士的目的,——菲洛的血肉是种媒介,炼金术士把媒介粘在他灼烧的伤口上,然后黏质就通过媒介发现了他。
“现在它们发现你了,”炼金术士柔声说,“如果你回归自己本来的面目,你还有机会和它们相安无事的共处。”
他本来的面目问题是他本来的面目是什么?是像个拟态一样模仿环境中的人类,然后作为一个没有人心的怪物潜伏在人群中吗?
缓缓往上升起时,宁永学抬起头,看到覆盖了整个穹隆的黑色黏质,处于中心位置的是一个古老的天使核心,包裹在黏质中央。
和方舟入口的黏质不同,这些构成腐烂天使的黏质布满孔洞,一刻不停地发出意义不明的嘶嘶声。
它们在蠕动,就像一团团呼吸着的生肉块。
宁永学不明白这些黏质发出的声响,但他觉得它们正尝试和他交流,——可能是腐烂的天使在尝试和他交流,也可能是污染了腐烂天使的黏质在尝试和他交流。
从他耳边不停传来一阵阵诡异的嘶嘶声,是他无法理解的语言。然而随着丝状黏质和他左臂的螺旋线接驳,宁永学以一种无法理解的途径理解了它传达的意思。
“走出去,让寄生虫走出去,”它们的嘶嘶声传达出一种浅显的含义,“我们要共存。”
炼金术士出现在他身后,全身上下都笼罩着一层椭圆形的幻影屏障。“你听到了吗?”她对他轻声耳语,“你的自我意识是受排斥的,抛弃它,然后你就能脱身。你必须理解这事关系到你的性命,——没有人比我更在乎你了。只要你抛弃它,到我身边来,它们就对你无害,你懂了吗,原始人?”
很明显,炼金术士对黏质的研究造诣远高于脑域的研究员,她甚至能理解这些黏质传出的嘶嘶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