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茂伦抓了抓头发,看着那两人一鸦离去的方向,神色迟疑,表情变换,最终还是不敢轻易尝试。
不管是那个以筑基境击败他的读书人,还是那枚让他打心底畏惧的铜印,亦或者那从始至终都没出手,却让他害怕到连正眼看都不看的少年剑修。
“这群人绝非一般人!”左茂伦寻思道。
不过不对普通人出手就不出手,反正他本来也没打算出手,怕死才能活的更久。
变强不是他的目的,长生才是!
左茂伦转身钻进了树林,此地不宜久留,还是先闪人吧。
而另一边,正直奔山中望南村而去的浮攸和乌鸦两人对苏幕之前那铜印盖在左茂伦眉心的举动也充满了好奇。
就连乌鸦都完全没发现铜印的玄妙之处,不禁迟疑道:“老大,你该不会真是忽悠那家伙的吧?”
“当然不是。”苏幕神色轻松的解释道。
“圣人之章,印在心门。”
“我已经在那家伙心门上印上了‘善’字,心中埋下了‘善’的种子。效果虽然不算强,不会让他变成一个十世善人,可一旦对方心中升起为恶的念头时,善种便会出来,以恶念为养料,吸收恶意,结出善果。”
苏幕对“强制人向善”这件事没有丝毫兴趣,这么做其实也与“恶行”无异,所以如今的左茂伦可能不会好心到做善事,但也绝不会为恶。
浮攸目色惊异,口中惊叹道:“这春醉印的玄妙,与传说中的‘圣人之言’好像啊。”
传说中圣人便是口含天宪,言出法随,一言出,浩然漫天,大道避让!
“毕竟是道器嘛,不强才奇怪。”苏幕理所当然的点点头。
“道……道器!?”
浮攸和乌鸦两人脚步顿时一歪,扭过头,瞪大双眼,无限震惊的看向苏幕。
“诶?我没告诉你们吗?”苏幕挠挠脸颊。
“春醉印是圣人之章,是与圣人一同成道的法宝,承载了圣人的一部分大道,所以自然是道器。”
说起来这还是苏幕在此世见到的第一个道器来着,虽然儒家的道器在他手里发挥不出多少玄妙,可道器就是道器,承载大道的器物,威能与玄妙远非常人所想象,如今春醉印在苏幕手里,甚至连万分之一的威能都没发挥出来。
毕竟苏幕一不是儒修,二也不修浩然意,道器在苏幕手中也就是个强大点的法宝罢了。
乌鸦瞳孔中倒映出苏幕掌心的小小铜印,目光中充满了期待与向往,如果他能够吸取春醉印的宝气,他说不定能踏足道君吧?
而浮攸看着苏幕手中的铜印,心中也难以平静。
圣人之章,承载一部分圣人大道的法宝,这东西如果落入任何一个儒修手中,只要境界足够,就能发挥出不可思议的力量吧?
比如谢寅杰院长如果手持这春醉印,那面对巫神之眼时跑路的应该是那巫神之眼才对吧?
而正当乌鸦和浮攸两人眼睛落在春醉印身上移不开目光,好奇打量着这圣人之章时,一阵稀疏的草木晃动声从一旁传出。
苏幕三人神色齐齐一动,目光一转。
“谁?”
乌鸦拍打着翅膀,直接挡在苏幕和浮攸两人前边,盯着林中那一阵阵摇晃的草木,狗腿之象尽显。
反正他是不死之身,这个时候不表忠心什么时候表?
不过总不会又是左茂伦扔在山里的妖兽吧?可他们不早就离开了大山内部,已经快到望南村了?
在苏幕三人的注视下,一根沾满血迹与泥土的手指艰难从林中探出,与之而来的还有一道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求救:
“救……”
听到这个声音的瞬间,苏幕和浮攸两人脸色一变。
这个声音是……张灵运!?
浮攸神色严肃,身形一晃来到杂草丛边,伸手拨开那茂密的一人高的杂草。
而当众人看到杂草中的景象时,都忍不住瞳孔骤缩!
之前还意气风发,志得意满的药郎大夫张灵运,此时却浑身污浊,被已经干涸凝固的血液彻底包裹。
如果不是声音,众人根本就认不出来这个倒在地上一点点匍匐爬过来的人会是那个在不久前还与他们共同品酒吃肉的药郎!
而更让浮攸震惊的是,此时的张灵运膝盖之下的双腿呈现不规则的扭曲,一只手死死握着采药的匕首,而另一只手的指尖则已经被泥土磨到血肉模糊!
低头看去,张灵运身体更加凄惨,全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块好肉,背部更是被人几乎洞穿,并且还伴有大面积被灼烧烫伤的痕迹。
抬头看向张灵运身后那绵延不知其所长的血痕,浮攸握紧了双拳。
张大叔竟是靠着一只手,硬生生爬过来的……
“老大,没敌人。”
乌鸦火速侦查一圈返回,一脸懵逼。
周围别说修士或者妖兽了,连只兔子都没有!
苏幕皱眉道:“先救人。”
如今的张灵运情况甚至不能用“危急”形容了,这位张大叔如今还活着简直是个奇迹!
“哦哦!”
此时的乌鸦也反应过来,两个翅膀瞬间挥动,便想要创造出生灵阵法,为张灵运聚拢生机。
区区普通人而已,救活他根本就不需要费多大功夫!
可意识到苏幕等人意图的张灵运伸出几乎已经可堪看见森寒白骨的左手,一把抓住浮攸的脚踝,留下了一道血红的手印。
“救……”
“别慌,张大叔,我们在救你!”浮攸还以为张灵运是在向他们求救,蹲下身子温和的安抚道。
而张灵运唯一还能张开的眼睛里此时满是哀求与泪水:“淮……梨,方儿……瑞儿……救他们!”
浮攸一愣,然后在看到张灵运眼中的乞求之后身体猛的一颤。
张灵运是在求救,可并非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家人!
乌鸦也呆住了,究竟是什么样的意志,在几乎大半个身子已经踏入鬼门关的情况下还能强行用一只手拖动整个身体爬行不知道多久?
又是什么样的意志在明明生机就在眼前时,却放弃了生存的希望,反而为家人求救?
“别愣着,救他!”苏幕冷声说道。
“哦……好!”乌鸦反应过来,手中阵法展开,瞬间覆盖在了张灵运身上。
大量生机聚拢,莹莹光辉如月柔和,在这道光芒的照耀下,张灵运那残破不堪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惊人速度恢复如初,简直如同时光倒流!
“呼,这下应该……”
乌鸦送了口气,刚想向身边的老大邀功,却发现老大不知何时消失不见。
“诶?老大呢?”
“在你救张大叔的时候苏兄就已经离开了,我猜他应该先我们一步去了望南村吧?”
浮攸看着肉体恢复,可双目紧闭,紧皱眉头,依旧死死抓住他脚踝的张灵运。
想了想,浮攸开口说道:“苏兄他已经前往望南村了,你的妻子和儿女会没事的。”
在听到这句话之后,张灵运才松开了右手,一直紧绷的身体才逐渐放松。
浮攸活动了一下脚踝,有些惊讶于张灵运这种状态下爆发出的力量。
“我阵法没问题啊?他怎么不醒?”乌鸦看着昏迷过去的张灵运,挠挠头,有些纳闷。
浮攸扛起张灵运,辨别了一下望南村的方向,随口解释道:“不是你阵法的问题,是他心理的问题。就如同人在某一瞬间突然遭遇了令自己无法接受的事情,便会下意识的封闭内心,不愿意苏醒。”
“这样啊……”乌鸦乐呵呵的拍打两下翅膀,不是他的问题就好。
而浮攸则将目光投向望南村方向,眉头不经意蹙起。
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竟然让开朗和善的张大叔变成如此模样!
曾经祥和安静的望南村,此时一眼望去,早已没了往日的明媚,阴沉的气氛笼罩了这个并不算大的山村,大片的乌云将天上最后一缕阳光遮蔽。
树随风摇晃,乌鸦于半空中嘶鸣,赤红的瞳孔中倒映出望南村众人那阴沉到滴出水来得脸色。
所有人都沉默了,特别是作为村长的江胜,此时拄着拐杖的身体颤抖无比,脸上满是怨毒与愤怒。
“那家伙……那家伙究竟哪来的这么强大的力量!?”江胜愤怒的声音回荡在祭祀场上。
可除了火焰燃烧篝火的噼啪声外,没有人回应他。
柳石沉默,江白沉默,王大婶沉默。
不是不想说,只是任何一个刚刚目睹张灵运那疯狂一面的人此时都被震惊到说不出来话来。
在众人印象里,张灵运只是一个普通到再普通不过的乡间大夫罢了,要说优点,可能就是那对谁都能说得上话,对谁都能聊上两句的好脾气了吧?
张灵运是善良的,这点望南村的人有目共睹,只有带病去找,张灵运无论如何都会选择全力以赴的医治。
熬夜翻阅医书,冒险进山采药,拿自己的身体来试药,从不抱怨,从不埋怨,十年如一日的医治着望南村的百余口村民。
可这样的人,却在被敲断两条小腿的情况下,靠着手中一把匕首,在百余村民的围追堵截之下硬是靠近了被火焰笼罩的铜钟,又发现自己根本推不动铜钟,在安抚了铜钟内的淮梨等人后硬生生又杀了出去!
暴怒的张灵运力量齐大无比,一个人甚至能轻松压制两三个村中壮汉。
并且张灵运的速度也变得极其惊人,即便在断了两条小腿的情况下,依旧能轻松躲避村中众人的围追堵截。
更让村民们害怕的是,他们手中任何棍棒刀枪落在张灵运身上,对方都当作不存在一般,挥动着匕首,轻而易举的刺伤所有人,逼退所有人。
这宛如魔鬼一般的力量,让望南村的所有人惧怕。
柳石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牛筋弓箭,之前张灵运即将逃出望南村时,是他一箭射在了张灵运胸口。
本以为会一箭绝杀,可张灵运却硬生生徒手握住倒刺弓箭,不顾倒刺会撕扯掉大块血肉,直接咬牙从体内拔出!
鲜血洒满泥土路,如同绽放在大地之上的红色玫瑰!
这鲜血淋漓的一幕惊呆了柳石不说,也吓傻了所有往南村村民,让所有人停下了追击的步伐。
而张灵运最后那充满怒火与恨意的双眼,更是让所有人惊惧。
在他们眼中,此时的张灵运已经不能叫“人”,反而更接近“鬼”了。
那是满心复仇的恶鬼!
那个眼神望南村的人都不陌生,因为在十年前,他们就看到过类似的眼神。
没想到十年之后,类似的场景竟然会再一次重演。
但这一次,他们没能杀死对方。
张灵运如今逃进深山,幸运的话张灵运直接受伤过重不治身亡,也省了他们一番搜寻的功夫,可若是倒霉的话……
以张灵运刚刚表现出来的力量,速度与耐力来看,只要没死,那他们望南村的人就别想踏出村子一步了。
村长江胜也想到了这一点,神色同样一变,心中有着浓浓的懊悔,以及对张灵运的愤怒。
这个家伙以往难不成都是在伪装欺骗他们不成?
可真要如此的话,一装装了十年,十年以来真的一点破绽都没露出?
不过事已至此后悔也没用了,如今紧要关头是如何解决张灵运。
江胜的目光落在了身后被火焰笼罩的铜钟上,那里边关押的是张灵运的妻子与一双儿女。
“都是这个女人,如果十年前不是这个女人多此一举,望南村怎么变得如此?”江胜目光阴冷如秃鹫一般,眼睁睁看着黄铜大钟周围的柴火越烧越旺,将整个大钟烧的通红。
“她该死!”
一旁的江白看着自己父亲露出如此模样,再环顾一圈周围那同样脸色冷漠,对大钟里淮梨心存怨恨的村民,心中涌现出一丝悲哀。
明明淮梨阿姨是个那么善良的人,小时候会给他摘取桃树上的果子,轻抚他的脑袋;也会用糖果安慰村里打架大哭的孩童,笑着唱着童谣安慰;心灵手巧的为村中其它阿姨编织好看的布匹,讲授种菜的经验与秘诀……
可为什么,善良的淮梨阿姨和善良的张叔,这两个善良的人本应该有个幸福而美满的生活,却会落得如此下场?
江白不明白,究竟是什么将村子里的众人变成了如此模样。
十年前,在他外出求学的过程中,村子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眼看大火越烧越旺,铜钟里早就已经没了动静,不知道铜钟里的淮梨等人是先被高温炙烤而死,还是说先缺氧而死。
但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是他们为谷神献上的祭品!
当村长江胜看到祭庙中隐约有蓝色光芒亮起时,顿时神色激动的扔掉拐杖,于熊熊火光中恭敬的匍匐在地,额头亲吻地面,神色虔诚而毕恭毕敬。
“尊敬的谷神啊,请收下我们为您奉献的祭品,请平息您的愤怒,请宽恕我们的罪!”
而村长身后的其它村民此时也是相同的动作与神情,齐刷刷的跪倒匍匐在地,口中念叨着与村长同样的话语。
江白茫然的看着周围跪倒的村民,不明所以。
“愤怒?为什么而愤怒?罪?什么罪?”
而当江胜察觉到余光中那蓝色的光芒越来越盛时,脸上的神色也越来越欢喜。
果然,精怪就是精怪,即便已经死了,也还是摆脱不了吃人的习惯。
幸好提前将那女人用铜钟罩住,隔绝了精怪残魂的探查,对方只知道他们望南村献上了祭品,可却不知道祭品是谁!
现在回想起来,十年前他们举全村之力杀了这只受伤的精怪果然是正确的!
不但解除了他们的性命威胁,还拿到了这精怪遗留的宝物。
正是借助这件宝物的存在,他们望南村十年来才会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不见任何天灾!
如今他血祭人魂,既能平复这精怪残魂内心的怨恨与愤怒,又能消除望南村的诅咒,更能铲除村中不必要的人。
什么叫他儿子江白年纪偏大,不适合从头学医?
一定是那张灵运心中藏私,只想将医术传给自己儿子,继续掌控望南村的医术命脉罢了!
只要杀了张灵运,以他家江白的聪明伶俐,肯定能学得张灵运的医术。
这样一来,整个望南村的生病疾苦就掌握在了他们一家手中,望南村将会真正成为他的一家之地!
现在的江白思想还有些许问题,但这不重要,等他完成了一切计划,江白自会明白他的良苦用心!
江胜心中得意,不屑的瞥了一旁低头朝拜的柳石。
什么方圆百里之内的第一猎户?什么箭无虚发的神箭手?
能有他这“一箭数雕”的“箭术”高超?
有些时候,有些事情,是要靠脑子的!
“啊!谷神显灵了!谷神显灵了!”
正当江胜自鸣得意之时,身后村民的惊呼声传入耳朵。
一双布鞋出现在江胜低垂的视线中,江胜下意识的抬头,然后愣住。
一个如谪仙临世的俊秀少年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他面前。
少年一袭白袍,背负素白长剑,俊秀非凡,如晴虹,如星辰,如弧光,为这阴沉的天地增添了一点无法掩盖的光芒。
只是少年眼神平淡,甚至可以说是淡漠!
淡漠的看着江胜,看着江胜身后的村民,看着整个望南村。
不知为何,被这道目光盯着,江胜心中有些胆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