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氏尚能稳住,那小姜氏就有些上蹿下跳。
二娘心里也在嘀咕,回想起那日鲁老太君沉郁的眼神,心里有点儿烦,有点儿没底。
可那日若不是褚直逼她太过,她也不想把褚直跟自己绑一块。
现在什么结果,只能等着了。
九月天气已经没那么燥热了,不过午后还是很令人烦躁。
二娘提了剑在竹林边练剑,练至酣处,时而骤若闪电,时而翩飞如燕,剑光如雪,竹叶纷崩。真个是“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渐将烦恼忘诸脑后。最后一剑,长剑嗡鸣入鞘,声音戛然而止。回身才遥见张氏、许氏、鲁老太君并立远处,已然若痴。
“我想跟二娘说两句话。”鲁老太君压下心中激荡,对张氏、许氏道。
两人哪敢不从。
二娘陪同鲁老太君竹下缓行。
老太君打量她身穿月白色窄袖袍衫,腰系三尺宽鹅黄大带,同色流苏坠于腰间轻轻摇摆,先沉默不语,后问:“直儿那块玉可在你处?”
二娘心一惊,不好隐瞒,坦白道:“是。”
不料老太君道:“那你好好收着,那是直儿母亲留给媳妇儿的。”
二娘心又一跳,不想这事儿就这么成了。
“但我要你好好的保护直儿,不要让任何人伤害到他。”老太君缓缓道,双目与二娘对视。
那目光跟那日看着她抱褚直上岸时一样又不一样,那天宛若无情,今日却多了一番慈爱,却都带着洞察一切的明锐。
不过二娘并未立即答应。
那日事后她着实有些后悔自己冲动了。
老太君似乎从二娘的沉默中感受到她的抵抗,猛然道:“你还不知道罢……直儿他快不行了,他从回去后就没有醒过来,我来他也不知道。好孩子,你既然救过他,就不会看他死,对吗?”
褚直,快不行了?
在饱经沧桑的老太君的注视下,二娘似乎被看透一般,她忍不住心头一片絮乱……
碧潇院的上房,张氏和许氏沉默无言地坐着。方才鲁老太君已经把褚直的情况告诉她们了,许氏怎么也想不到褚直情况会如此之糟,二娘现在嫁过去就是冲喜,这能冲过来吗?
她不由重重吸了口气,张氏见状,连忙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不要那么紧张。这时两人看见二娘进来了。
“老太君呢?”张氏问。
“回去了。”
“回去了?”许氏以为女儿拒绝了,心头一松,但旋即想起了儿子。
“不是,他们家后天过来接我。”二娘笑了笑。
“啊……”
这时外面进来两个衣着华丽的婆子,张氏和许氏认出这两个人是跟鲁老太君一起来的陈妈妈和柳妈妈。
两个婆子跪在地上给张氏、许氏磕了头,才起来说话:“老太太太着急回去看孙子了,让我俩传话,明日保山媒人和聘礼一块到。时间太紧,难免委屈了姑娘。成亲之物,亲家看着准备就成,要是有短缺的,亲家只管说,我们来准备。”
这俩婆子当晚就留在侯府来回传话跑腿了。
不管如何,这件事已经定了下来。
鲁老太君这次来访,只能算是私下会晤,不算正式提亲。虽然要等到明天媒人才会上门,但从这天晚上起整个侯府都开始忙碌了起来。
二娘的八字连夜被送到镇国公府。
有些人还心存侥幸,不想合过之后,那批八字的连声赞这两人的八字是他一辈子批过最合的。
即使卧病在床,姜氏也不得不爬起来操办此事。
二娘嫁的是镇国公府,那必然是以嫡女身份出嫁;既然是嫡女,那嫁妆就要按顾诗华、顾诗蕊的份额来办。按两人的份额嫁一般人家也足够了,但嫁镇国公府却是差得远。
姜氏含着一口老血,连夜挑灯造册,仔细挑选,待到天亮,才觉得所凑之物勉强能拿得出手。
不料,镇国公府的聘礼一抬上门,姜氏、小姜氏都傻眼了,连顾世飞也没能说出话来。
那礼单有:古铜鼎一对、玉鼎两对、一尺两寸高玉马一对、三尺六寸高珊瑚树四株、二两重大东珠二十余颗、端砚三十六方、整玉如意六十六支、白玉观音一尊、汉玉寿星一尊,金罗汉十八尊,其余珍珠手串、金玉碗碟、赤金面盆、金玉珠翠首饰难以计数。另外虎皮十张、豹皮二十张、雪狐皮三十张、黑狐皮十张;骏马六匹;上用大红妆缎四十匹,上用妆缎蟒缎四十匹,上用各色纱四十匹,上用宫绸四十匹……
顾诗蕊想着镇国公府一为冲喜,二来时间仓促,那聘礼可能只是走走过场,待一件件看过,她眼珠子早红了。真不知道镇国公府是怎么一夜拿出这么多东西来的,低低骂了一句“嫁过去也是守寡”恨恨走了。
这么多宝物,姜氏非但不喜,反而想哭。那一件件不是御赐之物,就是稀世珍宝,看着是好,可收一件就得拿出同样值钱的东西充作嫁妆;那御赐之物还不能卖,只能充当传家宝一代传一代。
姜氏红着眼过了一把眼瘾,把那些宝物全打包在二娘的嫁妆里,揉着心口回去继续给二娘添嫁妆去了。
不提姜氏这边忙的底朝天,张氏和许氏奉命准备二娘的嫁衣,也是忙的团团转。
临时赶制嫁衣是不可能了,张氏不管小姜氏反对,把顾诗华和顾诗蕊的嫁衣都拿出来让二娘试穿。
可惜二娘个子太高,两人的衣物都不合适。
最后那陈妈妈回了镇国公府一趟,捧来了一套凤冠霞帔,原来这凤冠和嫁衣是当年贵妃娘娘没有进宫前为自己准备的,后来进宫就用不上了,一直放在老太君那里。
那凤冠一拿出来,整间屋子都亮了。
陈妈妈爱惜地整了整两旁的红宝石流苏,双手捧着递给了二娘。
凤冠大小正合适,只是裙子还是有些短。张氏灵机一动,亲自开了箱子寻出一匹她珍藏多年的霞影纱,许氏动手从底下接了一圈,看起来倒像是专意做成裙边儿,这嫁衣就算好不容易弄好了。
安定侯府人仰马翻了两晚一日,最后一晚顾如虎从刑部大牢里放出来时,二娘已经开始沐浴更衣,为婚礼做打扮了。
顾山、许氏看见儿子才从忙乱中悲从心来,又不敢对着二娘哭,背地里哭了一场,肿着眼操办各项事宜,暗自祈求那位姑爷能够活过来。
如虎放出来时便知是镇国公府出了力,回来匆忙间跟二娘说了几句,虽见二娘意愿坚定,仍恨自己无能,暗暗发誓那褚女婿若是死了也就罢了,活着对他妹妹不好,他必会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
待到天亮,红毡从安宁侯府一路铺到镇国公府,因为褚直不能前来迎亲,便由褚七娘抱着一只大公鸡代他迎娶。
临出房门,顾山道:“敬之戒之,夙夜无违舅姑之命!”
许氏忍住泪水,为她整理霞帔:“勉之、敬之,夙夜无违尔闺门之礼!”
张氏、小姜氏、顾诗华、顾诗蕊将她送到门口,张氏、小姜氏为她整理裙角,再次告诫她要用心侍奉公婆,凡事以丈夫为先。
虽然褚直没来,褚七娘接过红绸时也撒了几个红包。
小孩子争抢中,二娘随着七娘上了镇国公府披红挂彩的犊车。
拉车的换成了两匹白马,临街百姓都知道是给镇国公府的嫡长子冲喜,早早把街道两旁围了个水泄不通。
六十四抬嫁妆一抬不少,叫人大饱眼福,只有姜氏打落了牙齿往肚里吞。这次给顾二娘准备嫁妆,差不多把侯府的家底掏空了,回头顾诗蕊、顾诗华都得另外想办法了。
犊车在围观人群的热闹声中向镇国公府进发了。
外头声音渐渐小了下去,二娘松了口气,活动了一下被压得发酸的脖子。
这时,盖头下面出现了一只手,手上托着一个玉雪可爱的艾窝窝。
忘了褚七娘跟大公鸡也在车里。
二娘要去掀盖头,褚七娘忙按住她:“三婶,这盖头可得我三叔来挑!”
又道:“三叔知道你会饿,特意叫我给你带的。”
一声“三婶”,盖头下的二娘眼珠动了几圈:“你三叔醒了?”冲喜还挺灵的。
褚七娘想到褚直一吃东西就吐、反复昏迷的模样摇了摇头,不过二娘视线被红绸当着没有看见。
“他今儿早上醒了一会儿,又睡了,醒的时候我在。三婶你不用怕,有老太太在,没人敢为难你。”
二娘不太相信病重的褚直会有精力关心自己的饥饱问题,却并不打算戳穿褚七娘的善意,她拿了那艾窝窝小口吃着,趁着还有一段路又问了问褚直的情况。
其实对褚直的病情,二娘知道并不少。自从陈妈妈和柳妈妈前日留下以后,对二娘就拿出了对待少奶奶的态度,每次从镇国公府回来都会先向二娘汇报褚直的病情。褚直吃了什么药,吃进去多少,有没有发热,醒了没有,醒了多久……二娘知道这是老太君的授意,好教她有个准备。只是,她空有一身力气,却并非良医,冲喜会有用吗?
想到褚直那雍容清贵的仪容,这么一位风流人物就要在尚未盛放之际凋谢,二娘似乎也感同身受,连带嘴里的糕点也失了滋味。
漫天的鞭炮声中,喜车进了镇国公府。二娘被喜娘扶下车,只能看到盖头下脚尖踏着的一小片猩红毛毡——走过这条红毡后,哪怕一会儿和她拜堂的是一只公鸡,她也彻底成为褚家的人了!
二娘内心不由升起一缕胆怯,毕竟这也是她第一次成婚。
但隔着盖头,一阵阵催促声传来,二娘被一群步履紧急的人簇拥着,被红绸牵引着,连她自己也记不清都经历了什么,只知道跟着喜娘的喊声鞠躬磕头,直到最后被送进一扇门里,浓郁的药味扑鼻而来。
中药很容易让人有苦涩之感,却也有一种让人镇定的作用,二娘不由深深吸了一口,但觉那药味中夹杂着一丝奇异的香气,虽是香气,却让人觉得不太舒服。
不过她并没有时间去仔细分辨。
随着被推坐在床上,她听到了一声“好了”。
这声音是鲁老太君的,老太太竟然也来了。
大熙民风开放,向来有闹洞房的习俗,就算闹不成褚直,新娘子总是可以压一压的。
二娘看不到房里有多少人,不过褚七娘很快麻溜地叫了一圈。
人不少!但刚才她们就像不存在似的鸦雀无声。
“咳、咳咳咳……”
二娘听到身边的咳嗽声,那儿也是药味最浓的地方。
“三爷醒了?”不知谁发出的低声惊呼。
但随着这个声音,方才被二娘忽略的那股异香忽然浓郁起来。
二娘还未找出来源,便听旁边旁边有人竭力道:“秤……”
褚直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