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要不是二娘给他“化好了妆”,担心会有人来探视他,他也不愿意这么躺着吃,不过他倒是喜欢她喂他。
“呃……好像吃多了,有点想尿……”躺的时间长了,褚直觉得有点憋尿。
二娘:……
他是不能出去的,二娘正准备给他拎个夜壶,外头忽然传来一声鸟鸣。
“你先忍忍!”二娘立即把空碗塞到床底下,褚直则紧闭眼睛,直挺挺地躺好,二娘又抓了一把他的头发,让一部分垂到他的脸上,看起来更加的凄惨虚弱、离死不远了。
二娘出去一看,想不到来的是褚陶。
这一下午,府里有几位姨娘或者亲自或者间接派人来探望褚直,二娘觉得这个点儿罗氏来的可能性比较大,所以看见褚陶时心里略有惊讶,但她却立即上前拦住了褚陶。
“请你出去。”
褚陶瞪着他,手抬起来又慢慢放下:“我来看看我儿子,要不是你我也不会……”
后面的话褚陶硬是没说出来,逼着自己直视顾二娘,表达出他一定要见到褚直的意愿。
不知何时老太太从书房里走出来了,站在背后看着他们。
二娘往一边站了一步:“王甲王乙,给我门口候着,若是他出来的时候,三爷没气了,我要你们的命!”
跳跃的烛光映着顾二娘充血的眸子,褚陶死水一样的心也不由颤了一下。但此时不是跟这个泼妇计较的时候,他要先见到褚直。
褚陶进去了,二娘跟老太太对视一眼,二娘立即走到外面,春燕附耳低语:“国公爷是一个人来的。”
褚陶竟是一个人来的?二娘不放心:“你们出去检查一下。”
褚陶凭着记忆往里屋走去,走到东梢间的落地花罩,看见上面挂着帐幔,帐幔挡住视线,只能感觉到一阵阵冷气从里面吹出来。
那冷气,就像地狱阴风似的,褚陶掀开帐幔走了进去。这一进去,便看见屋里明明燃着好几个炭盆,却冷的跟地窖似的,而床上正悄无声息的躺着一个人。
褚陶走到床前,他不太能看清褚直的脸,见床头有烛台,便取出火折子把蜡烛给点燃了。对着褚直一照,手立即哆嗦了一下,只见褚直面色青白,眼窝深陷,颧骨高耸,削瘦的脸上散着乱发,一点人气也没有了。
褚陶立即摸向褚直的手,希望能摸到点儿热气证实自己是想错了,结果褚直的手冰的他打了个颤。
褚直刚才听见褚陶跟二娘说话,气就不打一处来,谁是他儿子?估计这老匹夫是来看他有没有死透,结果还真的一进来就把蜡烛点上了——明显是怕看不清楚,这还不够,对他又捏又拉,到处检查。这都检查好几遍了,还摸着他的脸干什么?不会是发现了什么吧?他再不走他可就憋不住气了。这个顾二娘也真是的,就任由这个老头子糟蹋他……
忽然褚直听见“哧溜”一声,这声音也太……就距离他脸几根指头的距离,褚直一个没忍住,眼微微睁开了一条缝,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一串透明的鼻涕快滴到他脸上了。
褚直:……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没有蹦起来。
好在褚陶眼里一片模糊,感觉鼻涕快出来了,转过头擦鼻涕去了。那鼻涕就贴着褚直的脸颊甩过去了。
好险,褚直暗道。
他刚松了口气,褚陶又回来了,继续盯着他的脸。这老匹夫到底想干什么呀?
二娘也在奇怪,她原来是担忧褚陶戒备她,所以给了褚陶和褚直单独相处的机会,可实际上她就在门口听着,但这么半天了,褚陶一句话没说,褚直也没有发出声音,情况诡异啊。
想了想她还是按兵不动,忽然间她听见褚陶发出了几个模糊不清的音节,耳朵立即竖起来了。
褚直暗自皱眉,褚陶这说的什么,他一个字也没有听懂。正在此时,褚陶又说了一串长长长的话,结果褚直又是没听懂。
奇怪,他怎么会听不懂褚陶的话,难道褚陶说的是番邦语言?
难道……褚陶……他爹早就被一个番邦探子易容顶替,早就不是他爹了?褚直吓的尿意全无。
这时候褚陶狠狠地出了一下鼻涕,用袖子擦过之后,褚直终于听懂他说的是什么了。
“直儿啊,我亲亲亲的心肝儿啊……”
原来方才褚陶鼻涕眼泪太多,一时发不出音来,褚直听着就是“吱吱吱……锵锵锵……”
这一听清了,还不如没听清楚,褚直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亲亲亲的心肝儿???
外头二娘也是一脸懵。但她没有褚直受的冲击大啊,褚陶又来了一句“肝肝肝”的时候,褚直没忍住,手指头跳了一下。
要说褚陶也是个粗中有细的人,他正哭的伤心,猛然觉得褚直的手动了一下。
就这一点点细微的动静,立即让褚陶警觉起来,泪眼朦胧中,还好像看见褚直的眼皮动了一下,不由用袖子擦了擦泪,凑近了仔细看去。
本来褚陶虽然恶心人,但褚直正好可以呼吸,现在褚陶都趴他脸上了,他只能憋住气,别叫褚陶看出破绽了。
褚陶这个时候还没有起疑,他只是怀疑褚直醒了。胡太医不是说褚直只要熬过今天晚上就能活过来吗?褚陶眼里立即燃起了希望,轻声道:“好孩子,你能听见爹爹说话对吗?你振作一点,等你好了爹爹给你赔罪。在爹爹心里,你是……”
马上就要说到关键的地方了,褚陶忽然停下了,因为他看见褚直的下唇上沾了一小片芫荽。
褚陶本能要伸手给他摘掉,电光火石之间却嗅到了一种香气——食物的香气,应该是鲜肉小馄钝——再一闻,绝对是从褚直的嘴里发出来的,他的鼻子不可能错——不是说会春堂断粮了好几天了,一早上就杀出来了,看这片芫荽的新鲜程度,绝不可能是早上吃的……褚陶的眼珠子动了动,忽然听到了滴答答的水声,他视线往床边一扫,床正往下滴着水。
褚陶用一根手指掀开了厚厚的褥子,下面露出了白花花的冰块(以为褚直尿床了的人出去跑三圈)。
他说这屋子怎么这么冷!摸着褚直的手怎么那么硬!
好个顾二娘,果然诡计多端!
褚陶一下站了起来,对着床上的褚直破口大骂:“好个孽子、畜生,我怎么没一剑杀了你呢!”
情况陡变,褚直眉毛忍不住一动,褚陶瞧的一清二楚,伸手就朝褚直抓去。褚直忙跳了起来。
褚陶那个怒啊:“畜生,我要……”
“杀”字还没说出来,褚陶就觉得脑后一阵钝疼,慢慢转过身子,看见顾二娘举着板凳站在他后面。褚陶眼往上一翻,晕了过去。
“快快快……”褚直叠声道。
“啊,丫头,这怎么办?”老太君有些着急,褚陶过来原本不在计划之中啊!怎么说褚陶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
“奶奶你放心,我只是打晕了他。事不宜迟,赶快派人去通知罗氏。”
老太君顿时收了慌乱,眸子一沉:“好,大家都准备好!”
褚直捂着肚子:“奶奶,我还想上茅厕呢!”
二娘一边用绳子绑褚陶,一边道:“你忍忍吧,就你尿多!”
褚陶已经醒过来了,张嘴要骂,被二娘用一团布塞住了嘴,扔到床底下去了。
且说罗氏吃了冰糖燕窝就去佛堂念经去了,她这个当家主母,该做的还是要做的。
两扇沉重的大门打开又合上,佛堂里就只剩下跪在蒲团上的罗氏和一脸慈悲的菩萨了。
罗氏也在虔诚地祷告。
她向来是不信什么阴司报应的,如果有,那她不早该被拖走了?她信的是……佛堂上忽然多了一个人,罗氏没有回头,却知道那人来了。一如每次见到他的样子,黑衣黑裤,蒙着黑面巾。她不知道他是谁,却知道他一直都能帮她。
“今天晚上……”罗氏才说了几个字就被黑衣人用手势拦住了。
“你现在不该在这儿,你应该去送他一程。”黑衣人明显对罗氏不满。
罗氏面露为难:“现在上上下下都在盯着,那顾二娘不是好对付的,还有两个来历不明的侍卫,我在会春堂的眼线都被拔掉了……”
“哼,无能之辈。暗的不行,就来明的。真死了他,褚陶还会杀了你儿子不成?你还想不想要这镇国公府了?”
罗氏心一惊,这么多年她都不知道这黑衣人是什么身份,为什么要帮她,可此人谋略绝非常人能及。
“我……”罗氏还在犹豫,她还是有些怕褚陶。正在此时,外面忽然响起急骤的脚步声,罗氏跟黑衣人对视一眼,那黑衣人立即藏了起来。
黄妈妈从外面进来,张口叫道:“太太,不好了……”
罗氏喝道:“在这儿你还这么大声,到底什么不好了?”
黄妈妈:“三爷……三爷不好了!”
啊,刚才还在想办法,这么快就不行了,那倒是不用动手了。罗氏面色一缓:“走,快去看看!”
黄妈妈又叫了几个人跟着罗氏到了会春堂,还没到地方,就听见里面震天的哭声。
罗氏侧耳听了几声后,加快脚步往里走去。只见顾二娘手持马鞭从里面冲出来了,见人就疯狂地抽打:“滚,滚!一群废物!”
看见罗氏,扬鞭就朝罗氏打去,口中道:“老淫/妇,还我夫命来!”
幸亏黄妈妈带的有两个侍卫,鞭子被那两个侍卫扯住,老太君蓬头乱发地从屋里冲出来:“二娘,住手——”转眼看见罗氏,悲怆地叫了声:“媳妇儿……”
二娘回头:“狗贼杀了我夫,我就要找他报仇!奶奶,对不起了!”
说着,顾二娘一路狂奔杀出去了。
老太君身子一晃,倒在地上。陈妈妈等人一片惊呼围住老太君。胡太医从里面出来,忙上去施救,半响看见罗氏,沉重地冲罗氏摇了摇头。会春堂上上下下哭声一片,响彻夜空。
罗氏整了整身上的狐狸皮大氅,站在台阶上,面容冷峻:“都给我住嘴!谁惊扰了三爷的安息我就让谁下去陪他!”
视线一扫,看见春燕、敛秋几个丫鬟,冷声道:“别忘了你们是国公府的人。萍姑,你先跟陈妈妈把老太太送回绣春堂;惜文,你去找国公爷;花蔷,你带着会春堂的丫鬟们守在院子里,敢到处跑一律打死。其余人跟我进来。”
萍姑就是黄妈妈的名字,惜文、花蔷都是罗氏的心腹,等于把会春堂里外都给控制起来了。
春燕、敛秋等看着罗氏带着人进屋里去了,不自觉走了一步,就被花蔷用胳膊拦住了。
罗氏昂头挺胸地走进东梢间,路过到处打翻的古玩玉器时眼神微微一晃,紧接着,罗氏进入了褚直的卧房。褚直还没来得及换衣裳,仍穿着白天那身衣裳,就那么僵硬硬地躺着。
罗氏小心地走到床前,左右两个侍卫上前探过褚直鼻息,对着罗氏点了点。
有一瞬间,罗氏的嘴角动了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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