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像凝固一般,沈齐山一辈子从来没觉得这样无助、无能为力,浓重的悲哀从心底升起,为鲁老太君,为皇宫深处的九五之尊,也为自己……
猛然间,一道人影从老太君背后跃出。那道人影带出的流光闪电一般击向呼啸而来的羽箭,流光的主人甚至没有后退一步,那羽箭就像遇到了坚不可破的屏障,“咔嚓——”一声就在空中裂成了碎片。
公孙簪眸光瞬间凝聚到一点,可惜距离太远,那人动作太快,一个瞬间,带着鲁老太君就消失在了疯狂朝外退去的人群里。
沈齐山大松了口气,他觉得他老头子的心脏也快不行了,干嚎了一嗓子跟着向外跑去。
武靖帝从勤政殿走出来,目中满是冷笑,得意地望着狼狈逃窜的众臣。
众臣潮水般退去,地上孤零零留下了苗正三人的尸体,一位二品、两位从三品的大员就这么死了。
“传朕旨意,责令丞相严亭、神卫军总指挥使朱照在朕重病期间把守皇城,有胆敢喧哗闹事者一律就地诛杀,无需上报!”
宫门合上,退出皇宫的众臣神情与半个时辰前天壤之别,个个带着劫后余生的惊惶。待高英念完圣旨,严亭又假惺惺说了些劝大家稍安勿躁的话之后,众臣脸上完全是绝望了。
皇帝根本就没事,射杀苗正等人完全就是皇帝的意思,那……自己还能活多久?谁还敢替鲁老太君说话?等等,鲁老太君呢?
有几个想起鲁老太君的人转了几个圈也没看见她,鲁老太君不会也“留在”了里面吧?回头一望,那威武雄壮、金碧辉煌的皇宫俨然成了可怕的地狱。
此时,距离神武门两里地外的一条僻静巷子里,二娘小心地把老太君放下,早就等候在此处的陈妈妈和柳妈妈急忙上前接住老太君。
老太君喘过起来第一句就是:“你怎么回来了?”
二娘无奈道:“奶奶,我还要问您呢?您是不是不想管我们了?”
顾二娘平时说话就算没什么表情,也让人觉得和和气气的。老太君哪听她这么说过话?又觉得自己着实无能,害得二娘冒险进城,什么都是她的错。垂下头去一句话也不说。
陈妈妈和柳妈妈着急地对望了一眼,二娘说的对,可老太君毕竟是长辈。
“少奶奶,您就少说两句……”陈妈妈劝道。
“真是,我算是知道褚直像谁了!”二娘走过去,把丹书铁券抢过来。
老太君还抱着不给:“好的都是跟你学的,坏的都是跟我。”
“得了吧,您老人家,我又不是他的娘!”
她说的太不像话,老太君本来要老泪纵横了,没忍住含着泪笑了起来。
陈妈妈忙道:“好了,你们祖孙俩,比亲祖孙还亲,说两句闹两句就完了。这儿还危险着呢。”
这提醒了二娘,狗皇帝现在全城都在搜褚家的人呢。
“两位妈妈,你们知道哪有安全的地方?”
要说安全的地方,大家都是一根线上的蚂蚱,当然是去找沈齐山了。沈齐山在哪?沈齐山为了逼迫周文轩帮忙,他就赖在周文轩家里了,所以最后二娘背着老太君跳进了周府。
全大熙最忠诚却最有可能被逼着造反的周文轩欲哭无泪,更可怕的是沈齐山这些混账玩意根本就是把他家当成了造反窝点,一点也不避讳他开起了造反大会。
“皇帝拿到了宝图,在奶奶你死之前,他挖到宝藏之前都不会对褚家动手,现在褚家九族还没抄完……”二娘分析道,镇国公府百年世家,实在牵连甚广。也难怪武靖帝装死不露面,这说明武靖帝一方面想铲除镇国公府,一方面也是有所顾忌。
“所以我前头都白跪了?我活着才更好?”老太君很沮丧。
二娘连忙安慰她:“没有白跪,说到底,皇帝还是忌惮丹书铁券的,没有奶奶您跪了那么长时间,天下人怎么会知道我们褚家有丹书铁券呢?但是现在你不需要跪了,您带着丹书铁券好好活着才是他的心病呢。”
老太君立即想明白了,就是这跟皇帝拉锯的时候,褚家人都得先在牢里受罪,那有什么办法,只好先受着了。
“圣上不知是何原因,忽然性情大变,不但要诛你们九族,还要废太子。”周文轩道,他是第一次见顾二娘,不知道这人是褚陶第几个儿子,看起来比那镇国公褚渊还出色得多,鲁老太君和沈狐狸都很信赖他的样子。
顾二娘男装打扮,周文轩哪知道她是女儿身。
二娘对周文轩等人又不了解,自然不会把文华帝遗诏的事儿告诉这些人。周文轩等人想不出皇帝忽然废太子的原因,也不相信云和会做出那样的事情,只能归结为皇帝“性情大变”。
二娘来之前褚直又一次详细地讲叙了他的“梦境”。在他的梦里,云和太子是就被武靖帝扣了这样的罪名废除,之后流放梅州苦寒之地。不过褚直“梦到”这件事情的发生时间没有这么早。但事情既然提前发生了,后面很可能会和褚直的“梦境”一样。只要老太太拿着丹书铁券,这场灾难很快就会过去。
“我看这两件事说不定有什么关联,现在救不了褚家,要是能先把太子救出来,说不定会有生机。”沈齐山道。
周文轩感觉他就不能听沈齐山说话,一听他说话,他就心惊肉跳。皇帝摆明了让褚家亡,已经搞到这个地步,开弓没有回头箭,能有生机,除非换一个皇帝。
“你啊,就是太迂腐。”沈齐山一看他脸色,就知道他怎么想的。
“你们谈,我去趟茅厕。”周文轩想尿遁。
“二娘,你有什么法子能救太子?”沈齐山问道,若是二娘能救出太子,太子感恩顾二娘,大赦褚家顺理成章。
周文轩一听救太子又回来了,有点疑惑,褚陶怎么给这个儿子取名叫“二娘”?
“我听说陆蔚和公孙簪虽同为皇帝鹰犬,却早就互相看着不顺眼,那公孙簪贪婪成性,最爱黄金,老师何不从此处着手?”二娘道。其实在褚直的梦里,沈齐山等就是用这个法子营救了太子。不过褚直的梦不甚详细,所以二娘也只是略点了一下,具体还要看沈齐山的。
沈齐山点了点头:“正合我意。”
但还需要一个既勇猛又机智的人,沈齐山无言地看着顾二娘。
二娘心里叫苦,却应了下来。除了为了那些无辜的人,她也想看看褚直的梦境准不准,此外,还有一个老太君刻意没有提的人——褚雪。
她来到这个世界二十年,习惯了这里的衣着、饮食,学会按照社会准则进行交往。只看外貌,她和其他人没有什么区别。但有些东西是刻在灵魂上的。她可以理解褚雪,但她却无法认同。虽然她付出的对象是褚直,但这种付出,太悲哀了。不知道褚雪有没有反抗过,可是即使反抗二娘也不会知道,因为她看到的是褚雪的一生都被埋葬在了深宫里。或许这也不能说是哪一个人的错,这个时代就是这样。即使在她遥远的故乡,科技那般发达,许多女孩儿尚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更不说这个离了男人出门就寸步难行的时代了。唯一庆幸的是,至少还有人牵挂着褚雪……
此时,被二娘暗里嘘吁的褚雪正坐在妆台前,她脸上没有一点血色,使得那双黑漆漆的眼睛尤为突出,乍看,几乎像占据了面部一半。
瓶儿已经陪伴褚雪多年,她本是武靖帝派来的,但这么多年过去,对着这样一个美丽、善良,从来不争什么东西的娘娘,瓶儿渐渐忘了武靖帝严酷的命令。
“娘娘,我来为你梳头吧?”瓶儿觉得娘娘现在不太对头,太沉静了,虽然平时她话也不多,但却没有这样一潭死水的感觉,所以瓶儿就想找点事做,好让这种可怕的感觉赶快过去。
“好。”意外的,褚雪很快答应了。瓶儿拿起梳子:“那我给娘娘挽一个牡丹髻吧?”娘娘去见武靖帝的时候,多是牡丹髻。
“不,你给我梳个双罗髻。”双罗髻?双罗髻一般是未成亲的姑娘梳的。但娘娘不高兴,又在自己宫里,瓶儿就利索地给褚雪梳了双罗髻。
梳好后,褚雪没有捡宝石珠钗,而是从花瓶起摘了两朵白兰花。瓶儿就把那两朵白兰花一左一右插在了褚雪发髻上,褚雪还用了蔷薇色的膏子。
然后,她打开衣橱,换上姜黄色十样锦妆花褙子,白色梅竹兰挑线裙子。
啊?瓶儿睁大了眼,这完完全全是娘娘没有进宫前的装束。
“娘娘,您不能啊……”瓶儿忽然想到了什么,跪下抱着褚雪的腿哭了起来。
“瓶儿,我是去求圣上,不是自尽。这个妆匣是我进宫的时候带来的,就留给你吧。”褚雪没有哀色,很平静地道。
瓶儿更觉心痛,她知道,褚贵妃这么一去,很难再活着回来了。可她一个小小的宫女,又能做什么呢?
“娘娘,让奴婢跟您一起去吧。”瓶儿想到这么多年褚贵妃对她的照顾,实在不忍眼睁睁地看着褚贵妃去送死。
“不,我自己去。”
褚贵妃走出寝室,她那一身跟皇宫大内格格不入的打扮惊住了所有人,宫女菱角、秋元,小太监石头都跪在地上阻止褚雪,可褚雪置若罔闻,一个人往大阳宫去了。
昨夜,在遇到张贵之后,褚雪就知道了白发苍苍的老祖母正跪在神武门外,今天一早,又听说冲进宫来的文武百官被武靖帝无情射/杀。
一个人在寝宫里坐了很久,褚雪慢慢把一辈子的事儿都回忆了一遍。她比弟弟大很多,母亲已经给她留下了很多记忆。
那样美丽、温柔、可亲的母亲,是被武靖帝害死的;她亲眼目睹失去母亲时父亲的痛苦,还有她听话又可爱,温顺的像一头小鹿般的弟弟整日整夜的躺在床上咳嗽,他从来不能大步的在阳光下奔跑,他不能吃很多东西,明明是国公府的小世子,偶尔吃到一颗糖都会开心的不得了……
这一切都是武靖帝造成的,她正在想什么法子可以报仇的时候,武靖帝竟然“看上”了她。于是,她顺顺利利的进了宫。
但报仇并没有那么简单,狗皇帝时刻都在盯着她和褚家……回想她这一辈子,好像就做了这么一件事,这一件事情,她还没有做好,狗皇帝依然高高在上,褚家却分崩离析。她在这皇宫里一日,不但没有任何用处,还会成为褚家的累赘。
褚雪想了很久,方才换衣裳的时候,瓶儿没有看见,她把匕首藏在了袖中。她不是要寻死,她是要去要狗皇帝的命!
褚雪走出了落雪宫,天色已经有些暗了,花团锦簇上都笼罩着浓重的阴影,但褚雪去看得格外仔细,十几年来,她从来没有这样的心情却欣赏一朵花一棵树,就让她在赴死之前仔仔细细的瞧上一眼。
大明宫里,因为严亭的到来,武靖帝暂时停止了淫乐。
镇国公府抄家一事,武靖帝开始交给朱照来办,后来移交给严亭,毕竟严亭更擅长编织罪行名目,也更了解他想要什么。
严亭汇报完抄家进展之后,见武靖帝心情不错,便问道:“不知圣上想如何处置太子?宜速不宜缓啊。”虽然武靖帝暂时用武力压制住了众臣,但武靖帝中毒的消息在前头,国一日没有储君也是极令人不安的。
武靖帝这时颇有板起来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的感觉。他想了一会儿,对严亭道:“爱卿可有法子为朕排忧?”
君臣多年,严亭立即明白了武靖帝的意思,冲武靖帝点了点头。武靖帝大喜,只要除了那老太婆,他就可以光明正大地上殿让文武百官看看他返老还童,年富力强,再执政二十年也没有问题,还立什么太子?!
武靖帝叫高英磨墨,刷刷写下一道诏书,递给严亭:“这事儿完了之后,就流放太子去梅州,你知道朕的意思。”
武靖帝眸中寒光一闪,严亭顿觉手中诏书重了许多。即使太子犯了这等“重罪”,可父子骨血,皇帝“仁慈”,是怎么也下不了手杀太子的,所以只能交给他了。
严亭走后,武靖帝靠着椅背眯起眼来,其实所有的事加起来都比不上一件事让他心急,那就是早日上朝让那些蠢货看看他青春焕发的样子!
想到这儿,武靖帝心痒痒起来,在严亭来之前他正欲宠幸一个体有异香的美人儿。武靖帝立即叫高英把那些妙龄美人儿找来。
不想美人儿们到了之后,武靖帝忽然发现自己没什么反应了。十几位活色生香的美人就在面前,不管摆出什么姿势,他都没反应了。
美人儿兴致勃勃地赶来,正欲使出浑身解数侍君,忽然看见武靖帝脸沉的可怕,顿时花容失色,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会被皇帝砍了脑袋。
不想,武靖帝疾步离开了一会儿,回来就跟变了个人似的,红光满面地抱起一个美人就扔在了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