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阁庄里乱七八糟鸡飞狗跳的杂事很多,无非就是柴米油盐,吃喝拉撒。这几年却越来越平静,平静到使人压抑而神秘。
大歪和二邪死后,崔万山疯了。先是死了婆娘,不长时间又死了爹。如今大歪二邪也死了,这还让人怎么过?大家都心疼并同情,但是连最熟悉的人也不好劝他,不知道该说啥。节哀,为啥节哀,遇到如此的不幸怎么节哀?
那天在和合街上,崔万山对贾和尚说,这个家早就应该还给恁了?没有人出来劝他,因为实在想不出如何劝。
疯癫的崔万山跑了,然后贾和尚和高若梅接管并住进了崔家,这事诡秘让人想不通原委。
开始庄里崔姓人只是觉得很没有面子。几天后崔家人就意识到,这可不是只关乎面子的问题。
凭什么让个外来户住进并接管了崔家,而这贾和尚和高庄主什么关系?好听点是大舅哥,难听点说翁婿也不为过。
贾和尚在高阁庄落户,他根本就应该算是高家人。高家人接管崔家事务又算什么?高阁庄从此真的姓高了,让崔家人脸往哪儿搁?这高家也太欺负人了吧。
崔家人聚集到一起准备向贾和尚讨说法。
有人建议直接去找庄主高邈,但有人提出这是崔家的事,和高庄主无关。找他反而成了高家的事,反而不好。也有人提出异议,当时疯疯癫癫的崔万山走时可是说过要把这个家给贾和尚的。很多人都亲眼所见,亲耳所闻。
可是,那时万山已经疯了,说的是疯话,怎么可以当真?嗯,是啊,怎么可以当真。
这事总要有人出面先去找这贾和尚探探口风。
崔家陆续有人去过他家,但都吃了闭门羹。这就不像是崔家。万山家大白天什么时候关过门?现在家里仆从都是挤进挤出,然后匆匆关上门。
看来,贾和尚是心虚了。
崔家人更加理直气壮。
于是让黑太岁去找贾和尚。
黑子回来后,一个劲儿拍自己脑袋,他说,奇怪,贾和尚知道俺小时候做过的所有事,包括只有俺和万山二人不曾对外人说的话。贾和尚就是万山。不,他说他是万仞,和俺从小玩到大的万仞。
他又使劲拍自己脑袋。但西天寺里的那人又是谁?
黑子也疯了吧?贾和尚怎么就成了崔万山,怎么又成了万仞?哦,记起来了,崔万山有一个不到满月就死了的哥哥,叫万仞。
崔家人没有了耐心,这年头借尸还魂也听说过,装神弄鬼的事情多了。但这是崔家。到这里撒野,简直就是拿松树叶擦屁股——找不利索。
那就按照高阁庄的规矩,少废话直接动手,武力解决问题。
崔紫剑和崔名刀一起去兴师问罪,准备往外赶人。
庄里的事怎么能瞒过高家?
高霜降和高寒露急急赶到时,却见崔家的新主人贾和尚正拉着崔紫剑和崔名刀的手往门外送客。
三人客客气气,似是多年的老友。崔紫剑和崔名刀说,高家就是崔家,崔家就是高家。贾和尚,其实是万仞,万山不出满月就死了。从今天开始不要再提这事。
不会吧,没出满月死的是万仞,而不是万山。
崔紫剑瞪眼道,不得胡说。
崔家主人变了。做了多半辈子丫鬟,行事大大咧咧的满月也好似换了一个人,再不是什么都往外说的大嘴巴。
人们甚至从她那张坑坑洼洼圆脸上看到了从没有出现过的羞涩。
她出门不再风风火火,走路还是匆匆的,可谁都能看出脚步里的轻快。仿佛她那榆木脑袋开窍了,人一下子变的伶俐。任谁逗她说话,想从她嘴里套问些事都很难。偶尔提起高若梅时满月总是一口一个少奶奶的叫着,透着亲热。
有人问起白静,她说,俺就是一个伺候人的丫鬟,不管主人是谁,对主人好还有错吗?几天后,有人再问白静,她回答更干脆,白静是谁?
唉,女人水性,下人更是贱货,这么快就忘了旧主。
有人对满月的做法表示理解。其实也很正常,在新主人面前天天念念不忘旧主人,谁也不会舒服。
但管家崔矮子知道这只是庄里人的臆断。不是下人不想提起旧主,是他们真的把旧主一家人给慢慢忘了,而且他发现自己也正在慢慢失去对旧主的记忆。
这才是最诡秘的。
崔矮子记得,万山出走后,他天天夜里梦见万山和他的儿子大歪二邪。有时夜里会哭醒。
新主人到来后,只是简单收拾一下,就住进来。夫妻二人很自然就住进了白静和崔万山的屋子。金童玉女住进了大歪和二邪的屋。甚至房间内所有物品都原样摆放。
诡异的是崔矮子梦越来越少,甚至第二天醒来再记不清做过什么梦。他每天都昏昏沉沉的。家里人包括一切都告诉他,这个家从来没有出现过崔万山一家人。
他害怕起来,怕忘记。于是偷偷捡几样不起眼的物件,比如崔万山看过并在上面题写了自己名字的书,他给大歪和二邪小时候做过的拨浪鼓和陀螺。他小心翼翼用油纸包裹好,装进匣子,埋在院子里。
他问过自家婆娘,还记得万山吗?婆娘赶紧制止:你疯了,万山不是出生不到一个月就去陪他因难产而死的娘了吗?在万仞面前可是不要提这事,免得他伤心。
但他记忆深处有个声音提醒他,崔万山曾在这个家存在过,他还有两个儿子,叫什么来?他竟然记不清了。
在庄里人眼中,崔矮子也不像过去一样趾高气扬昂头走路。现在他也静悄悄低头走,嘴里还经常嘟嘟囔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