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瑜所住的酒店旁边就有一个小广场,因为时间有些晚了,广场上人不算多,稀稀疏疏还站着一些,能看见路灯下互相依偎着的小情侣。
两人默默地走着,谁也没有开口。清冷的月光穿过云层洒下,衬着路旁有些发黄的灯光,在这人来人往的繁华都市之中竟难得地显出几分“车马慢”的感觉来。
周瑜低头看着脚下,两人靠得很近,似乎能听见女子轻轻的呼吸声。他心里有些乱,一想到“过去”、“现在”、“将来”这样的词,那些有的没的的画面总是不受控制地从脑子里蹦出来。
或许,真的可以试试看?
两世为人,近六十年岁月,他确实也对某些人动过心。但少年人的喜欢只是喜欢,不用考虑太多,而到了他如今这个年纪,“爱”并不再只是单纯的一句口号,不是花前月下的风流浪漫,而是瞻前顾后思虑良久之后的决绝,是一种改变,是承诺,是接下来几十年的柴米油盐。
这是周瑜从未有过的悸动,是他曾想象过却一直觉得想象无用的感觉。
周瑜偷偷地看着身旁的女子。她的视线一直看着前方,披散的头发就似这泼洒而下的月光,清亮的眸子里点缀着灯火,两瓣儿唇轻合,安静且神圣,如庙里的菩萨。
“我......”周瑜张了张嘴,却不知怎么说,他心里乱糟糟的,像被无数铁蹄踏过的荒原,草屑翻飞,兵荒马乱。
苏幕遮也终于转过头,白皙的脸在昏黄的灯光下有些发红,她的眼神躲闪了一下,随后又看着周瑜:“我父母可能误会了,你别在意。”
“我,”周瑜沉默片刻,最后耸了耸肩,露出一个笑脸:“没关系。”
“嗯。”苏幕遮又转过了头。
周瑜像是正要出征的将军,他穿好了甲,擦亮了剑,跨上了马,他自信这次一定能把敌将轻松击败,然后三通鼓过后,却被勒令鸣金收兵。
这算什么?周瑜有些发蒙,于是他开口问道:“为什么?”
有些莫名其妙的问题,但眼前的女子却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我也不太清楚。”苏幕遮摇了摇头,她随手从一旁的花丛里摘下一片叶子,放在手心观瞧,片刻后又将那叶子抖落:“可能,还不到时候。”
周瑜正要说话,手机铃声却响了起来,他掏出手机,是乔墨微打来的电话,大概是想着恭喜自己演出圆满成功吧。周瑜看了苏幕遮一眼,想了想,还是挂断了电话。
苏幕遮刚才自然是看到了屏幕上显示的名字——乔墨微,她扭过头,偷偷地笑了笑,笑得有点开心。
“怎么不接?”她问道。
周瑜摇了摇头:“也没什么要紧的事,不接也没什么。”
“哦。”苏幕遮点点头,两人继续往前走着。
“我们认识多久了?”苏幕遮突然抬起了头,发丝被她拨到背后,细长的脖颈仰着,像一只高傲又胆怯的天鹅。
“三个多月。”周瑜在心底数着。
“九十九天。”苏幕遮说道:“都没到一百天。”她撇了撇嘴,像个小女孩,有些欢喜,又有些不甘心:“你了解我吗?”
周瑜下意识地点头,想了想,又摇头。
“你看,你都不了解我,我也不了解你。”她不知想到了什么,笑了笑:“其实我以前看过明星小娇妻之类的小说,但我一直觉得明星什么的离我很遥远。”
“没想到你居然会看那种小说。”周瑜忍不住笑了笑:“但现在我不就在你面前么。”
“不一样的。”苏幕遮在一旁的石椅上坐了下来,脚跟轻轻地踩着椅子边沿,双手抱着膝盖,半张脸都埋在了手臂里。
周瑜也跟着坐了下来,他看着身旁蜷成一团的女子,沉默着,半晌,他开口说道:“能跟我说说你的故事吗?”
苏幕遮露出半张脸看着周瑜,两人对视了十秒,她移开视线:“好。”
她脸枕在手臂上看着周瑜:“其实柳姨不是我的亲妈。”
“嗯。”周瑜点点头,刚才在茶馆的时候苏校长就说过。
“我妈妈其实是隔壁新河县人,我也是从小就在新河长大。”她又低头看着自己脚,她今天穿着一双平底皮鞋,鞋面微微隆起,里面的脚指头有些不安分地翘着:“我爸是燕京人,他年轻时因为当时的政策被分到了新河支教,跟我妈是同事。他教音乐,妈妈教语文,于是两人就认识了。
我爸爸年轻时很帅,又有才华,又上进,他发表过很多作品,也拿过奖,所以妈妈就喜欢上了他。我妈当时可是学校有名的漂亮姑娘呢,跟我一样。”
苏幕遮突然转过头来朝周瑜笑了笑,周瑜也跟着笑,苏幕遮又扭过头,继续说:
“当初是妈妈先追的他,老话说女追男隔层纱嘛,所以他两就在一起了。
我爸虽然是燕京人,但爷爷奶奶去世得早,家境也不算好,所以跟妈妈也算是门当户对。后来他俩结了婚。
大概是觉得一个小小地县城装不下他的梦想,所以他一直都想回燕京去,为此他托了很多关系,花了很多钱。后来在我出生的那一年,他终于得偿所愿,去了音乐学院当一名讲师,一个月才回来一次。
因为爸爸工资不高,妈妈要是过去,就只能辞了老师的工作。她放不下她的学生,也放不下姥姥姥爷,也怕我们娘俩过去让爸爸的日子过得紧巴,所以我和妈妈一直留在新河。
后来我两岁了,老是吵着想见爸爸,但妈妈总说,爸爸他工作忙,我们要体谅他。那时候见不到爸爸我就哭,妈妈就会给我糖吃。后来习惯了,但我还是时不时就哭,因为我知道,只要一哭,妈妈就会给我糖吃。那种包着糯米纸的奶糖,好甜好甜的,我特别喜欢。”
她抬起头,轻轻地将头发一甩,吸了吸鼻子:
“他大概真的很忙。他在当讲师的时候还考了硕士,后来他还说要考博士,要去国外进修,因为他不想只做一个讲师。所以我们见面的间隔越来越长,以前爸爸一个月就能回家一次,后来是三个月,半年。
我们总是时不时地在杂志上看到发表的新作品。我当时读幼儿园了,每次在杂志上看到爸爸的名字时我就会特别高兴,我会把杂志带到学校给班上的每个同学看,然后指着上面的名字跟他们说:看,这是我爸爸!
我当时特别自豪,尽管那些同学还认不得上面的字,也并不知道我爸爸长什么样。
后来有一天,爸爸特别高兴地打电话回家,他考上了汉诺威音乐学院,要出国留学。妈妈也很高兴,我记得那天她抱着我转了好几圈。”
她抬手擦了擦眼角,看了周瑜一眼。周瑜似乎明白了什么,又挪近了一些,她便笑了笑,将头轻轻地靠在了周瑜肩上:“谢谢。”
“那时的越洋电话很贵,所以两三个月爸爸才打个电话回来,妈妈每次都说家里很好,让他安心学习,不要担心家里。但那时候妈妈已经生了病,学校的课也停了,这些他都不知道。
妈妈的身体一直不是很好,生我的时候还生过一场大病,落下了病根。后来爸爸去国外读博士,妈妈除了给学生上课,还会接些零活,她每天都要干活到好晚才会睡觉,就为了多攒些钱给爸爸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