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缓缓地又将自己的手伸出去,片片花瓣便再去风中弥漫飘扬。飘飘飞舞的白影把我三岁时所在的甲板隐隐卓卓地晃在了我的瞳孔之中,于是我看见甲板上的风很大痕迹浪很高很烈,我却摇晃着脑袋在甲板上漫看天上的风景。肆无忌禅的风暴被我高扬起的头撞得粉碎之后纷纷坠回海中,摇摇晃晃的风暴便只好倾覆着甲板,甲板就让三岁的我不顾一切地扑向风暴。
我惊慌失措地抓住甲板边上的铁栏杆,胸腹被颠簸的甲板摔得往栏杆上猛然一靠,“扑哧”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全被压碎了。只是我不知道到底是我自己全碎了还是别的什么东西全碎了,反正是全都碎了,我只好竭力嚎啕大哭了起来。可当时还有比我的哭喊声更大的哭喊声盖过了我的哭喊声,我不禁怔怔好奇地停住我的哭喊声,就要去寻找那比我更大的哭喊声。
我什么情况都还没弄明白,我就好像被人一把拽入了大人的怀抱之中,可我哭着喊着并不断用手指着那压碎了掉在甲板边上的主席瓷像。我看见自己被那个身形巨大身影恐怖的人抱在怀中挺立在甲板上,对于我的哭述指向祈求一概不闻不问,还愤怒地对着把我抱回的大人们吼叫着手舞足蹈乱指乱画不知说些什么。可这些印记怎么就会成为我总在梦里轮渡的原因?
我不知道这些记忆印象都已经经历过了多少个春秋,白花花的花瓣不知从我手指间滑落过多少次,每一次都仍能让我黯然神伤的是我在那个温暖的怀抱里,总没法断了自己对那个碎了的白色瓷像无尽的怀念留恋,还是我念念不忘那个总在我梦魂里狂吼乱叫的声音永远盖过我的哭喊声而让我宣泄不了哭的欲望,因而总在梦里设想终有一次能够真正得到情感的宣泄?
我弄不明白,所以我总在回想那些记忆印象总想弄明白为什么弄不明白,所以我就总在那甲板上看着抡铲烧锅炉的又聋又哑的大个子,一个很是古怪的哑巴。久而久之不知不觉我在梦中,渐渐也成了个不可思议的哑巴。当哑巴能够传染的细菌细胞通过毛细血管挥发到梦醒之后的毛细血管之中,我就成了名副其实的哑巴,而这也就是我总要在梦里轮渡的原因所在?
我肯定不知道,所以我踏着雪片般的花瓣或者纸屑行进在油茶林的光影隧道里,在缕缕缠绕而起的无边油茶花香和温情蜜意之中,让我永远沉醉在对那个女神的坚韧不拔地追逐之中。蕴含无限光芒的眸子一启再来个回眸一笑,我便永远能够看见女神不朽的笑魇。女神那潜藏无穷神奇力量的步伐一启动,我的三魂七魄便都尾随着女神轻盈欢快的步伐悠然神往而去。
我在油茶林里的黄昏光影之间穿梭,苍茫之间就踏入了夜晚,我也就瞬间失去女神的任何踪迹。于是我便在油茶林中整整转悠了一个晚上还在一直转悠,没完没了地在女神的影子里永不停歇地打转转,一转就转过了远远多过二十几年。从当年我们天真无邪地打着排球打羽毛球的时候,我被她一个高抛球扣在脑门上的那一刻开始,我就一直围绕着她的影子转圈圈。
就为那神奇的一刻一扣一笑一回眸,我就失魂落魄地转悠到现在还在一直转悠,大有一种一直要转到再也转不动了为止的劲头。就因为听别人说她考入了这个地方的某一所重点大学,我的心魂也就跟着转悠到了这个地方,只是我一次也没有见到过她也永远不可能再见到我的女神了。这一晃二十几年就这么晃过去了,我又转回了原地,回到当年我失去女神的地方。
可我仍然不明白,我何以总在梦里轮渡?可我还能清晰地意识到我一直在沉沦,从过去一直沉沦到现在又从现在沉沦到将来。我只是有点搞不清楚我是从那个时间点上开始沉沦的,反正我一直在沉沦这一点我是相当清楚的。对,这就恍如一个雪球,什么时候有的这个雪球我记不清,当雪球滚下山我就很清楚。雪球越往下滚也就越大,我就在那雪球的正中间呆着。
我冷吗?这我就不太能够确定能不能问明白自己。呀,雪花刚才不还是白花花的油茶花瓣么,怎么就变成天地茫然一片冰天雪地了呢?我不知道,也许只是时也令也!年轮已经无可避免地转到了这个时节呢,我带着雪球滚进了冬天也算顺应了天罡时令。晶莹的雪花眨巴眼睛正是我对冬天的永恒回忆,一种烙在骨髓里的记忆再现,让我永远从冰雪的山坡上滚下来。
正是那个百年不遇的冰雪天,竹子折了树断了路封了一切都不见了只有一天地的冰雪!我们得下山去我们要到山下去,于是我们长长地伸着手,手里困绑着镰刀,用镰刀割去路上的一切障碍。我们小孩子滚着雪球般的身体跟在开路先锋们的后面,一个接着一个一一滚下山去,滚到那一块块水田里去滚到那城镇里去,不再需要三级政府联开的证明不用再偷偷摸摸回家离家也不用锣鼓相送,温暖在期待幸福在热烧!我不断滚着自己这个雪球向着梦想的彼岸滚去,所以我总要在梦里轮渡?
我觉得自己已经疲倦得几乎就要把一切都停下来,我太想要一种张狂宣泄的冲动,我想极力舒展双臂张嘴狂啸,可我只不过是一个古怪的哑巴而已。不知怎么的两颗硕大的泪珠便悄然从我脸庞上流下,却让我觉得我伸出去的双手已经完全触及到了自己深沉的记忆和想象,无论我回不回头看我都能看见自己深入到了我的躯体里去了,我似乎就没有停下来的可能了。
我看到我伸展的左手或者右手连着过去而右手或者左手则连着未来,我洞穿在双手连成的直线上不断滑动,从过去伟岸码头的灯光之中一直滑过去,很快就可以向未来洞黑的远方一路滑过去。眼看着自己就要从手指间滑落坠入虚无的时候,我便苍然惊醒了过来。深入生命本体便看不到生命本身,于是一切又变回到了梦幻之中。这就是总让我在梦里轮渡的原因么?
我只能呆呆地望着黄昏回想手臂间青青的脉络所呈现的印象追忆苍茫,可梦里轮渡的情景施施然从波光万丈中遥遥驶来,只是我的心魂还停留在那无数对明亮的灯盏之间,在那长长曲折的跳板上,在那摇摇欲坠的轮船中,在那永远看不到身影但宁静闪烁光芒的港湾码头深处······可我何以总要在梦里轮渡呢?(2·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