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孟磊的相处很有意思,他这个人很斯文甚至都有些腼腆,别看他年纪比我大了好几岁,但在与我接触的过程中态度一直都很谦逊。
刚开始我认为像他这样一个名牌大学的高材生,指导员口中未来军队信息化建设的骨干力量之所以会对我这么一个平平无奇的新兵蛋子表现出如此态度,只不过是因为我俩目前的帮训关系而已,但在后来我才发现,他对所有人的态度都是一样的谦逊有礼。
他给我的感觉很像我高中时的语文老师,一个亲切和蔼的小老头,眼睛里永远都闪烁着那种知识分子纯粹的笑意,这让我在与他相处的时候显得总是莫名的放松。
我本来就不是一个沉闷寡言的人,我之所以会在此前摆出一副消极麻木、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只是因为我无法适应从一名散漫的社会青年到纪律严明的士兵这一身份转变,更为关键的一点是我没有在这里交到朋友,这就导致我封锁内心,总是显得闷闷不乐、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认识孟磊以后,被他的真诚所感染,我脸上的笑容也逐渐多了起来。
我尤其喜欢在训练之余与他聊天,这倒不是因为我在释放了心结、摆正了态度后彻底的打开了话匣子,而孟磊也并非是个话痨,而是因为他的知识面实在是太广了,我无论说什么他都能接得上话,并且还能顺着往下延伸,讲出我根本就没听过或是想过的深度来,一听他聊天,就知道他肚子里的东西绝对是博览群书的真才实学。
老道人在我幼年时为了磨砺我的心性曾教过我一些金石笔墨之道,但那时的我对此兴趣不大,所以也没练出个什么名堂。
可在他离开之后,我不知道是因为想念他还是真的觉得这些东西很有意思,我便又从新拿起了毛笔,那几年的练功之余我几乎都在练字,这自然让我的书法技艺远胜同龄人,所以这也成为了我最为自得、也最拿得出手的手艺。
可没想到我只不过随口向孟磊说了一句练过几天书法后,他便给我大谈书道渊源,从铭文到石鼓文、从小篆到汉隶、从魏碑再到颜筋柳骨,把书体的演变说得头头是道,并告诉我他最喜欢的书家乃是米芾。
他说得兴起,还捡起一根树枝当即就在地上比划了起来,我见他虽然用只是用的一根树枝在写字,但行笔豪放、笔势磅礴,仔细一看地上的字,
“华胥兜率梦曾游,天下江山第一楼。冉冉明廷万灵入,迢迢溟海六鳌愁……”
我顿时大惊,他这是在临摹米芾的《多景楼诗册》呀,而且瞧他这运笔之间,神意流畅、笔力雄伟,显然是深得米襄阳之真谛。
我立即大有知音得觅之感,因为我也是学的米芾,对于米芾“骏快飞扬、跌宕跳跃”的恣意笔势最是推崇,一见孟磊居然现场就临起了贴,我当即就觉得手痒难耐。
此时他刚好写道“衲子来时多泛钵,汉星归未觉经牛……”,我立即接着写道“云移怒翼搏千里,气霁刚风御九秋。康乐平生追壮观,未知席上极沧洲……”
等到“……故书!”二字收笔后,我长吁了一口气,看着脚下这在沙地之上写就的字迹竟然比以往浓墨写生宣还要来得醒目厚重,这种感觉,竟然让我想起了当年和赫连对练时的酣畅淋漓。
我看了看身旁的孟磊,发现他正笑着看我,登时有些难为情地挠了挠头,孟磊却看了看地上的字说道:“你写得可比我好多了”。
对于他的夸赞,我报以了羞涩的微笑,此后我俩便彻底熟络了起来,真正变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
孟磊每次给我讲起他在大学时的生活都会让我这个高考落榜的学渣羡慕不已,面对我偶尔流露出的遗憾神色,他都会鼓励我如果退伍回家,可以继续学业,虽然未必能够读出什么名堂,但至少也要让自己的未来多一个选择。
听着他的鼓励,我虽然脸上笑而不语,但心里却是暗叹哪有这么容易!
我知道自己是个什么货色,当初苦熬了三年都没有考上,等到两年之后再捧起书本就能考上?这样的情节或许会存在于各种各样的励志故事中,但绝对不会发生在我的身上。
可我也不好当面质疑孟磊的一片好意,于是我打趣的向他问道:“你这都已经上了大学,为什么还要来当兵?图啥呀?”
我这个问题其实本意是想笑话孟磊都已经读了大学,而且还是名牌大学,却在毕业后还要跑来当兵,这不是闲的没事找罪受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