嬉春楼。
黄四娘跷着腿坐在门口嗑瓜子儿,远见杨衍抬手握着个书生胳臂,生拉硬拽的朝这边过来。
她甚是稀奇,起身拍拍衣上沾的壳屑,挪至槛边翘首细边量,待走的近了,才看清原来是旧识。
急忙笑吟吟迎前,揩帕子俯身见礼,朝田姜软语温言:“冯大人怎好久未来?四娘甚是挂念你!”
田姜观她妆扮明艳,眼神伶俐,举手投足拿腔作势,便知是傍茶楼生济的戏班伶人。
暗忖不知何时曾于她有过交集,以不变应万变为宜,遂不冷不热的“嗯”一声。
黄四娘呶呶嘴,半开玩笑道:“冯大人不认得四娘了?好薄情的性子,枉我整日里将‘虞美人’,不唱也要吟三遍呢。”
“甚麽‘虞美人’?”田姜有些莫名其妙。
一旁的管事拭着额上汗滴,忍不住催道:“四娘勿要再耽搁我家爷相看姑娘。”
杨衍眼神烁了烁,未说甚麽,依旧不松手,拉着田姜蹬步三层,寻了处带双门的雅阁,早有伙计推开后门,殷勤地请他们进去。
房间倒是阔敞,中央横一架绘蓝孔雀登花枝锦屏。
火盆燃得正旺,窗边摆两把水磨楠木椅子,红漆四仙桌上茶点俱全。
锦屏那边原有女子嘀咕说话,夹杂几声轻笑,似听得这边起了动静,顿时静默下来。
几名青衣仆从绕过来伺候,见无端多出个白面书生,虽脸色微诧异,却也过来请安问好。
杨衍撩袍往椅上随意而坐,令他们把另张椅搬至自己右侧,再命田姜来坐。
田姜无法,只得硬着头皮落坐,再接过仆从奉的香茶,胡乱吃一口,滚滚的,竟把舌尖烫的生疼。
杨衍拈颗蜜饯,慢悠悠剥着外层白衣,一面凝神听锦屏外聊话,半晌偏头问她:“你随沈大人两江巡察途经南直隶,替我猜猜这家小姐籍在哪里?”
田姜稍顷才说:“吴侬软语听来皆一样.....大人高看小的了。”
杨衍摇头微笑:“朽木不可雕也!我曾在南直隶游历,不过区区几日,便将其中奥妙参透,冯生可要我答疑解惑否?”
田姜很想说不要,她又不会娶个吴侬软语的媳妇儿........
可抬眼恰见杨衍似笑非笑暗藏刀的神情,她很快点下头:“洗耳恭听!”
杨衍把蜜饯含了,慢慢道:“南直隶说的话皆为吴语,却分北音与南音,杭州城为前朝都城,方言多为北方官话,带虚腔音,是以听去板正,谓为北音;而苏州话为南音,带卷舌,平仄声韵,留尖团音,听起很是软糯,宁波话类南音,留浊声微拖,且状声叠韵词居多,你听这家小姐说话‘热温温茶搭老夫人倒一杯’、‘天亮起来有眼冷丝丝’。”
他叫过管事吩咐:“你去问那小姐籍家可是宁波人氏!”
田姜听得津津有味,那管事却不情不愿去了,来相金家小姐的,尽整这些废话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