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峰眉头微皱,兀自在自己酒杯之中重新倒上了一杯酒淡淡道:
“原本以为,何某现在能与魏师弟多喝几杯,现在看来,倒是何某自作多情了。估计日后再见,就是兵戎相见,且不死不休了。”
魏长锋微微一笑,也没说话,只不过还是端起酒杯,与那已经重新斟满了的何峰轻轻碰了一杯,小抿了一口。
而就在此时,在两人的不远处,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着另外一道身影。
那道身影同样浑身上下雪白,一尘不染的道袍,如雪如瀑的两鬓发髯,两手负后,飒然若谪仙临凡。
唯一有些与众不同的地方,便是此人的腰间,悬挂着一个朱漆红皮的小葫芦,很是显眼。
何峰与魏长锋两人谁也没看到此人,直到那人看了好一会这浩渺的云海天地,又听了两人闲聊了好一会,这才转过头来看向两人道:
“这酒,可否给贫道尝尝?”
两人这才闻声望去,一眼便看到了这个装扮容貌皆是陌生之极的中年道士。
两人对视一眼,何峰连忙笑道:
“自当如此。”
何峰总觉得此人腰间的小葫芦有些眼熟,但是却就是想不出来曾经在哪见过,不过他也没有深究,对于这种明显就不知道是何实力的高人,他不敢在对方身上多看几眼。
长发雪白,道袍同样雪白的中年道士也不客气,直接坐在了其中的一个白玉石凳上,变戏法的拿出了一个酒杯,兀自给自己倒了一杯,却没有直接喝,而是笑道:
“两位小友,请了。”
何峰再度一饮而尽,魏长锋同样一饮而尽。
魏长锋放下酒杯,脸色没有丝毫异常,轻声笑道:
“喝一杯酒,便得走了。何师兄,这位前辈,后会有期。”
言罢,魏长锋没有丝毫的犹豫,拔腿就走。
雪白道袍的中年道士也不在意,何峰同样不在意,只是在其走后,轻轻磕了磕酒杯底部,长叹了一口气:
“到底不是一路人。”
中年道士笑道:
“是不是一路人又能如何呢?”
何峰转头没有开口,静待下文。
那英俊至极的中年道士继续开口道:
“人这一生,有的是万里江流,有的是高山仰止,有的是璀璨星辰,有的是浩渺天下,在他们的生命中,会来往无数过客,有人会给江流遗珠,有人会给高山添色,有的会让星辰无光,有的会使天地颠倒。
但实际上,待到最终有一日,或许是立于江流之源,高山之巅时,又或许是星辰崩裂,天地倒塌时。再度蓦然回首,对于自己而言,不论何人,不过也只是一个过客,仅此而已。”
何峰沉默,久久无言。
中年道士微微一笑,重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端起酒杯,走在观景台的边缘处,白玉扶手之畔,以一个不算是多么雅观的姿势倾斜靠椅在旁边,将那杯中的清酒,尽数撒向云海之间。
白袍道士笑意不减,始终温润的目光望向云海最深处,在那云海翻腾之中,那里,便是他曾经的江湖。
对方何时走的,何峰并不知晓。
他只是一杯又一杯的喝着这辣的人浑身难受的烈酒,一壶又一壶,一坛又一坛,从烈阳高照,喝到了星斗东挪。
最终,这个同样雪白长袍的青年剑客脸色潮红的趴在那白玉桌上,目光朦胧,嘴里不知道呢喃着什么,沉沉睡去。
那个原本早应该离去的白袍道士不是什么时候又一次出现在了青年不远处,笑意盈盈。
他掂量了一下腰间那沉甸甸的朱漆红皮酒葫芦。
这个师叔他老人家费劲心机,从那位前辈手里得来的‘降红尘’,他到底还是没有沾染半滴。
这个道号‘大愚’的中年道士,将腰间朱漆红皮的小酒葫芦解下,放在了白玉桌上,拿起那剩下的半壶酒,收入了袖口之中这才道:
“那位前辈说他给了你两次机会,第一次能让你剑心无垢,剑道无悔,第二次能让你放下执念,秉持我道。
奈何,这两次你都没有收下这份机缘。
现在,贫道重新给你最后一份,望幡然回首,再以情入道。算是还了当年你们青萍剑派的人情了。”
中年道士一步跨出,周身大放光明,立于天地云海之上,轻声唤道:
“玉儿”
一声清脆的鹤鸣之声响彻在这不知道多高的云海之上,一只黑白相间的灵鹤御风而来。
中年道士骑跨在灵鹤身上,轻轻揉了揉叫做玉儿的灵鹤长颈,低声道:
“走吧。”
鹤鸣声再起,载着那中年道士在这云海之间穿梭而走。
他从袖中拿出剩下的那半壶酒,将酒壶壶嘴对准猛地斟了一口,丝毫没有顾忌那飞溅而出的酒液顺着下颚滴落在那纤尘不染的雪白道袍上。
“咳咳咳”
似乎是一下子喝的急了,中年道士咳了咳,如玉一般的脸上竟然也稍稍泛起了一丝红色。
“老咯!”
中年道士自嘲一声,看了看已经再无一滴酒水的空酒壶,飒然一笑,雪白长髯顺风飘荡:
“也对,也罢,酒能红双颊,愁能雪满头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