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手撒掉一把瓜子壳,再次抓起一把嗑了起来。
屋子的黑暗中,一道黑色人影走了过来。
丁酉看着眼前的青衣女人,不由得一怔:“今日怎换男装了,好不适应。”
“出门才换男装。”
“事发前后,可只有我们自己人。”
“那个伪怪,生前是我这儿的仆从。”
“这……”丁酉怔了怔:“雪先生,你到底是什么人。你说那是仆从,我们跟了他好段时间,才确定他成了伪怪。他还有意识的时候,正在城内到处打探消息。”
“这世道乱啊,我一个小女子,这么娇滴滴的姑娘,总得想法自保吧?”
丁酉面色僵住。
娇滴滴?小女子?
小女子?娇滴滴?
“我们朱阁酒馆只管恐厄,人族内斗的事向来是不许插手的。雪先生想怎样,有什么目的,我不想知道也不想管。不过,先生今日帮了我许多,多亏您的这些消息,我才能屡屡捷足先登,把潜在的伪怪控制住。有些话,就算让先生不快,我还是得说。”
屋内静悄悄的,只有咔嚓咔嚓的嗑瓜子声,还有凝重缓缓的雨声。
雪先生,头也没抬,始终看着外面。
思忖了下,丁酉道:“三大家在金易城经营多年,根深蒂固。前朝之时,三家便封侯在此。新朝之后虽然废除了封爵,但三家因为识时务,投靠太祖,为太祖兴事助力,便被授了军功。封爵虽废除,军功待遇犹在,根基也在。天阁制形成时,三家在金易城格局早已稳定多年,倘若发现威胁,必一致对外。天阁就算改制,强行插手,放来的城主也只是过渡一下。以前不识趣的城主有很多,最后失踪的失踪,封掉的封掉,还有一些被莽泊贼截杀。死法是千奇百怪。若是识趣的,各种政绩斐然,平步青云。”
雪先生突然道:“你怎么看这任城主。”
“他来之前,三大家已经把他根底给翻透了。鄂怀明,世家私生子,十四岁入伍,在边疆立有军功,做到千夫长时被世家认回。之后弃戎从政。内地里,他其实是从小地方县令提拔上来的,这是家族的安排。他来这里,只是过渡一番。这人看着狡猾,会利用三大家矛盾为自己赚名声,其实都是三大家给的。等他捞足了,就会离开这里。目光短浅,却也知道世家势大,无法动摇,和为上。他有家族身份,若在金易城与其他家族生矛盾,性质便不一样了,多少有以公谋私的嫌疑,这个他显然懂。”
“打打杀杀……是你们男人的事,我一个弱女子啊,向来混雅谭的,哪里会上斗山。只是你也说了,三大家势大……眼下出了这事,我那最后一场也得搁置。不过也好,晚些退隐,趁此捞一点农卒资本,免得以后被势大相欺。”
“斗山高处尸骨暖——丁酉不会说话,但有需要帮忙的,尽管说。”
“那我再说一句吧。如今你们已确定,这是人魔胞种所致,可有想过这人魔胞种哪里来的?若我记得不错,这东西至多延活半月吧。另外,被栽胞种后,根据眼下状况蛰伏与爆发时间业有限,伪怪从被栽胞种到爆发点,移动距离也有限吧?狝者与恐厄有契约,不跨界,大伙都是朋友,没必要敌对紧张,实在不清楚可以去问问。虽说眼下一切看着也快结束了,但这根因若不揪出……”
“多谢!”丁酉面色如梦初醒,当即转身离开,火急火燎。
雪先生看着外面逐渐磅礴的雨,笑了笑。
……
大雨中,驼鹿大车还在奔跑着。
封城闭户,不妨碍大同商会开门——大同商会,就在萧条闭门的街上,在大雨中,悄悄挂上了匾额,没有呲花,也没有红绸,就像一家平平无奇的老店。
……
大风大雨,潮湿不尽,还有封城闭户的城主府令在,金易城西北阎皇庙门前,车如龙,水如龙,路如龙,人如龙,庙内香火如龙,如龙则隆。
庙原后堂,须发皆白的老庙祝终于换上了青白相间的长衫,掐着念珠走出来。
他的身后跟着几个年轻人。
这些年轻人都穿着天青色长衫,布鞋,手持十二颗一串的腕珠,头发不像寻常人家那样扎起来用布巾包缠,而是直接用白色布带在脑后扎成一束。
看到老庙祝过来,香客们纷纷起身行礼。
老庙祝手缠念珠双掌合十还礼,身后年轻庙祝们纷纷合掌穿挂念珠跟着还礼。
……
院子之中,年轻人开着窗听雨打之声,心尤为宁静。他端着书读着,到了妙处,脸上便生起昂然兴致之色。屋子内的地面上,放着锅碗瓢盆,屋顶正滴滴拉拉朝下口水。水声叮叮当当的,在空空荡荡、墙皮掉落斑驳的屋内回响。
到了有意思的地方,年轻人还下笔作记。
“书中果然有一切……幸好我没听那些老家伙的话去学武,整日弄得一身臭汗。也不知习武有什么好的,终日打打杀杀,粗鄙不堪。赢了尽自己兴,输了扫自己兴,满是这贪嗔痴三昧……若世人能多入雅谭读书,这世道要太平许多吧?”
斗山上的武者,不解雅谭水深。
雅谭里的读书人,不解斗山睥睨。
隔行如隔山,但又岂是隔的山?
“哪来的怪味?”年轻人怔了下。
这味道说臭又有点香,说香又有点臭,起初很冲,闻上几口还颇为上头。
他放下书,打着伞出了门,循着香味一阵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