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洪波倔强,内向,眼睛很亮,很少和同学说话,当然包括她这个同桌。如果黄春妮的胳膊肘或者书本不小心超过了桌上的“三八线”,黎洪波会用他那根有墨水渍旧旧的塑料尺,轻轻推她的胳膊肘或者书本,等黄春妮扭头看向他时,少年却两眼直视黑板,认真听老师讲课,好像根本没有碰她的胳膊肘或书本。
黎洪波数学特别好,黄春妮和他总是轮流攻占第一名的宝座,竞争十分激烈。黄春妮常常暗中观察他,试图找到他考试高分的秘诀,找到可以击败他的方法。可他哪有什么秘诀啊,只不过上课认真听讲,课后认真完成作业罢了。不上学的时候,黎洪波也会和她一样,干农活,带弟妹。两人不在同一个村,但黄春妮有时会到和黎洪波同一个村的表姑家里去,去借钱啊,还钱,或者借这样那样的农具……每当这个时候,黄春妮就会故意绕一段路,经过黎洪波家再走到表姑家。
有一次,黄春妮看见黎洪波在二妞家屋顶上,张大哥站在下面不停地给他扔瓦片,黎洪波动作敏捷而准确地接住瓦片,然后快速地将瓦片放在屋顶相应的位置……一个扔,一个接,瓦片飞舞,像表演魔术,黄春妮站在二妞家自留地的田埂上看了好一会儿。张大哥停下来,弯腰拿起地上的大碗,大口大口地喝碗里冰冷的井水。黎洪波无意中看到呆呆站在田埂上看着他的黄春妮,脸上一红,立即扭头看向别处……
真是个害羞的男孩子哩。黄春妮也没和他打招呼。谁知道那以后一周不到,黎洪波从学校退学,听说跟村里的叔伯去上海打工了。
一晃三年过去了,不知当年那个害羞内向、数学特别优秀的男孩,现在过得怎样?
十字路口亮着红灯,黄春妮看着黎洪波在马路对面越走越远,急得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了。
黎洪波拎着一个很重的包,跨上一辆公交车……
绿灯终于亮了。
黄春妮在人流中尽可能地快速移动,但黎洪波乘坐的公交车已启动,缓缓向前行驶。
“黎洪波!黎洪波-!”终于跑到黎洪波刚才上车的站台,这里行人不多,黄春妮追着车边跑边喊,使劲挥手。
除了汽车尾气和路人责备的目光,黄春妮的喊声并未引起少年的注意。
四月底,中午,艳阳高照,空气干燥又闷热。晃眼的阳光透过梧桐树密匝匝的叶缝,在马路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站在封闭空调车内的少年,单手抓着吊环,侧颜清瘦冷峻,脸色苍白,微蹙着眉头,像在思考着什么。
公交车在街尽头转弯,不见了。
黄春妮沮丧地叹了口气,慢慢往十字路口那幢高大的商业楼走去,那里是上海最大的书城。
CBD商家林立,行人如潮。当城市的年轻人抱怨住房不够大,车不够靓时,他们这些山沟沟来的孩子,除了一腔子勇气,什么都没有,每一步都要咬牙奋斗。
黎洪波拎在手里那个看似很重的包裹,可能是在书城买的书吧?那个羞涩内向的少年,打工之余也许并没有放弃学习。如果她刚才联系上他,完全可以到K大或者与上海其他高校图书馆为他借书,这样他就可以省下一大笔钱啊。
黄春妮抬头望着一幢幢拔地而起的摩天大楼,楼面上深蓝色的玻璃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像镶嵌在光滑峭壁上的蓝宝石。如果从摩天大楼往下看,人如蝼蚁。
如果我是一只蚂蚁,那也要做一只拼命奔跑的蚂蚁,绝不庸庸碌碌过一生。
黎洪波,愿你亦如此。
黄春妮在书城给弟弟买了三本学习辅导书和一本《十万个为什么》。
她站在橱窗前望着一辆四驱攀爬遥控越野车,犹豫不决。一百多块啊,有点贵。但想到弟弟喜欢车,她还是咬咬牙,买了下来。
在家乡时,因为弟弟喜欢车,黄春妮常常牵着他的手,汗流浃背地翻山越岭,爬到通往市镇的主干道,姐弟俩坐在路边石头上,看路过的车辆。到底是山区,虽说是主干道,但并没有多少车辆经过。每当有车驶过时,弟弟总是兴奋地大喊大叫:“大货车来啦!姐姐,快看,这个车跑得快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