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家里粮食,还够吃么?”
几十年相交,刘台山也不瞒他,摇头叹道:
“已经开始吃种粮了,明年这天下若是还不明朗,怕又是要千里饿殍,易子相食。我这样的富绅大户,也得要吃糠咽菜喽!”
不问和尚听了,忽然沉默下来,抬头看天,半晌无语。
刘台山见状,瞅了瞅四周,忽然凑上前近乎耳语道:
“大和尚,你夜观天象,已经夺了京城的那闯贼李自成,可有坐天下的主星守持?”
不问和尚微微一笑,忽然凝眸道:
“你这个老东西,惯会声东击西,呵呵,你这心里,怕是问的另外两个人吧?”
刘台山老脸一红,忽然指了指自己的府邸,摇头道:
“不瞒大和尚,我那庶子也不知怎的,与那吴三辅就是天生犯冲,平西伯在城里还好。若是将来不在这城里,我阖府上下若是在吴三辅治下,怕是就得考虑背井离乡,换个地方去了。”
“大和尚,咱们半辈子交情,如今这乱世实在是看不懂了,你出家人独具慧眼,虽说天机不可泄露,但——”
不问和尚连忙抬手,堵住他的话头,脸上又是微微一笑道:
“贫僧可不算什么出家人,喝酒吃肉一样不落,只是顶着一身臭皮囊平日里道貌岸然,无钱无粮时还不是你时常接济方才有命活下来。”
“和尚也要喂饱这身臭皮囊,台山兄,一切皆有因果,花落花开,果子在春天青涩入秋方能熟透,着什么急呢?”
说着,他指了指自己,一语双关道:
“你看我这个和尚,不也被一座庙拴着,无论走多远,最后还是得自己回到庙里去。这就叫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台山兄可懂了乎?”
刘台山思量了一番,点点头,懵懵懂懂道:
“罢了,大和尚,回去也是气闷,不如我索性送你出城,边走边说,或者你什么不说也行,反正你就是不问和尚,我就当跟着你散散心。”
不问和尚看看他,点头道:
“也好,你不问我不说,你问了我也不说。不过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咱们说好了,令郎是自己身体好,我不出手他也会自己醒过来的。”
“所以,咱们就以城外的那条半干涸的河床为界。到了那里,我过河就此别过,你转身回府,好自为之。”
两人说着,不知不觉便远远地到了河岸边。
跟了一路的驴车,这时停下来,等着不问和尚上车,然后就越过石桥回几十里之外的怀恩寺去了。
谁知道,这头素来驯服听话拉车的大青驴,这一次,莫名地烦躁不安,抵死也不肯往河岸边走。赶车的把式眼见主家在一旁横眉冷对,侧目而视,于是慌了,扬起鞭子就狠狠打了下去。
大青驴咴咴叫着,忽然撂起蹶子,将他掀下车来,然后拖着沉重的大车不管不顾地向回跑去,直看得众人目瞪口呆。
不问和尚愣了愣,忽然东张西望看了一眼,嘴里不由分说道:
“天地有变,牲畜先知。台山兄,勿问因果,遵从此兆,赶紧叫大伙儿跟着大青驴跑吧,你我也别在这儿愣着了,快走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