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氐、羌各部反响如何?”李延炤面有忧色。之前虏骑进犯州境之时,尽管他使了些手段,也很可能在以匈奴为主体的刘赵当权者心中种下了一颗不信任的种子。不过有石赵这个庞然大物在侧,刘曜仍是选择先羁縻利用这些氐羌部落。至于他是否会秋后算账,便也不得而知了。
“各部皆有人质在长安,不管乐不乐意,至少表面上都是在聚集部众,修缮营寨。略阳氐与参狼羌更是离开居住地,向北迁徙数十里,在狄道、桑城左近下寨。现下已成了刘赵抵御我等的第一线。”
崔阳的情报工作还是做得相当不错。至少在对于敌军现下所部署的防御态势有了清楚而深刻的了解。
“行,我已知晓。”李延炤点点头,随即望向仍在一旁候着的徐卫:“明日晨,我便继续找一辆马车,允你在你家对面街角处留驻两个时辰。你可看看你家情形,但万不可前去与你家人接触……”
徐卫闻言,已是激动得不能自持。登时泪流满面道:“此番擅自回归,求看家中妻小一眼,我知已是非分。幸得昭武体恤,恩同再造。我已不能奢求更多……”
李延炤望着涕泪横流的徐卫,登时生出几许恻隐之心。他上前轻轻拍着徐卫的后背,温言道:“此番过后,陇西若定,你便也大可不必再忍受这等分离之苦。此事了了,便回到家中,好生照拂妻小吧……当初你犯律,我一念之差,将你救下,遣你前去为间。这么些年来,你勤勤恳恳,传递情报,早已不欠我什么。”
徐卫听闻李延炤如此言道,顿时不知说什么好。他之前犯律险死,却承蒙李延炤将他救下,任用他为间,而这些年过来,他也早已放下许多事情,唯有对妻小的那份羁绊一直都在。
李延炤听取完两人的报告之后,便起身返回。崔阳一直将他送至门口。由于崔阳自己之前在军中职位不高,地位不显,加之后来莫名其妙地消失,却没几个人知道他的真实去向。他在陇西为间的这些年来,改头换面成为行脚商人,倒也没有遇到多少真正的危机。
崔阳个矮,长相又极为平凡,属于那种丢进人堆里就找不出来的类型,正符合李延炤心中选取间谍的标准。加之他家中只有个老母和幼弟,倒也没什么牵念,当真是颇为适合间谍这份差事。
这些年来行走与陇西之间,崔阳倒也不觉苦闷后悔。家中得益于他所带来的厚赏,已经搬离了广武郡城,在令居县外置了十几亩田地,盖了栋砖瓦房。随即又请了两户人家当佃农,日子可说过得有滋有味。对于这等现状,崔阳自己也感到满意。
次日一早,李延炤便依言派出一辆马车,到驿馆外接上徐卫。马车吱吱呀呀地行驶了很长一段路,从外城驶回内城,最终在徐卫家对面的巷口停下。这片附近都是县民居住区,街巷中偶有贩夫走卒吆喝着叫卖。而徐卫心无旁骛,待马车停下之后,立即迫不及待地掀开车帘,向街对面的家门口看去。
徐卫的家早已被修缮了一番。此时青砖绿瓦,看上去分外惹眼。徐卫初见这番景象,竟有些不敢相信。他揉了揉眼睛,确定那正是自家之后,便放下车帘,看向同在车厢内的李延炤:“可是昭武下令,助小人家中修缮了房屋?”
李延炤闻言默然,沉吟片刻,缓缓点了点头:“尊夫人一人带两个孩童独居,生活清苦得很。李某看不过去,便授意先前你部袍泽,前来将房屋修缮了一番。”
徐卫顿时有些热泪盈眶,他连忙别过脸去,再次掀开车帘,向那门口张望着。不多时,门内出来一个妇人,正端着盆水,将屋门内外都洒了水,随后拿起扫把,一下一下地扫着地。车厢内的徐卫看着那妇人,不知不觉又是泪流满面。
李延炤见得徐卫这番模样,想要出言劝慰,却最终欲言又止。他长长地喟叹了一声,随即道:“昨日对你所言,我也是认真的,此番若陇西肃平,我必不食言,定然放你回家与妻小团聚。”
徐卫点了点头:“我知道。”他又凝望了家门口一番,直到妇人洒扫完毕,方才狠狠心,将车帘放下。转头对李延炤道:“昭武,走吧。”
李延炤迟疑了片刻,道:“之前说好两个时辰,现今一个时辰都不到,你确定要回?”
徐卫狠狠点了点头:“我先前是戴罪之人,有何脸面去见他们,能得昭武恩典,在此看看他们,我已经很满足了……”
李延炤见徐卫满脸酸涩,心中亦是涌起不忍。他喟叹道:“则成啊,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惟愿你日后以此为戒,遇事万勿冲动……”
徐卫闻言,又是狠狠地点了点头。马车行回驿馆外,徐卫掀开车帘,看了看外面,确认无人注意之后,便向李延炤一抱拳,随即便打开车门,几步便奔回驿馆之内。
李延炤望着他远去的背影,亦是觉得感慨万分。他敲了敲车厢壁,对车夫道:“去县府。”
车夫应了一声,随即扬起马鞭,随着一声马儿的长嘶,马车又继续向着县府方向而去。李延炤昨日听闻县府书院今日开班,佩服辛彦做事效率之高。听闻今日开班,便正想去查看一番。书院中按照两人议定,接收的皆是阵亡将卒子弟。李延炤正是希望这些忠烈之后能够好生进学,日后为他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