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宇规规矩矩地背完一遍《桃花源记》就跑去和怀瑾玩去了,呦呦跑过去瞅一眼,两个男孩子在玩蚂蚁,她翻了个白眼,跑回谭丽娘身边,看她和陶陶手里拿着几件旧衣服,剪剪裁裁,瞬间一件衣服就被裁减成了一堆大小不一地三角布块。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院子里也冷了下来,谭丽娘带着孩子们将院子里的小桌小凳收到西厢房去,再出来的时候仰头看了一眼天空,说:“明天要下雨了。”
呦呦很惊奇地看向谭丽娘,“娘,你会看天象呀!”
谭丽娘笑了,揉揉呦呦的脑袋然后牵起她的手朝正房走去,“娘哪里会看天象,这都是经验罢了。昨天晚上天上还有晚霞,今天就没有了,而且刚刚起了北风了。”
呦呦知道以前有“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的古语,不过,“起北风了又怎么样呢?”
“我知道我知道!”刚刚喝完一杯水准备去自己房间睡的怀宇听见她们的话跑出来了,“《诗经》中的诗经》中《邶风·北风》中说:北风其凉,雨雪其雱。北风其喈,雨雪其霏。意思是说寒冷北风吹到、风大,带来的雨雪也大。”
“哦——哥哥你好聪明啊!”呦呦适时地捧场,夸了怀宇一句,然后在怀宇露出得意地笑容时话音一转,“那哥哥你怎么知道是下雨不是下雪呢?”
“……”怀宇被呦呦的问题一噎,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只好求助地看向自己的母亲。谭丽娘眨眨眼,表示自己也不知道,而扔出问题的呦呦早已经蹦蹦跳跳地进了屋去跟陶陶要水喝了。
怀宇沮丧地低着头回到自己的房间,在床上思来想去一整晚没有睡好,以至于第二天盯着两个黑眼圈。
同样没睡好的,还有呦呦。怀宇是一整晚思考呦呦抛下的问题没睡好,而呦呦则是因为下午睡太多了,还有就是她听到了谭丽娘和陶陶的谈话。
那时候夜色已经深了,呦呦早早被谭丽娘赶进了被窝,但是因为白天睡太多,她一时半刻并没有睡着,而是闭着眼在被子里玩手指头。
谭丽娘和呦呦做完手里的绣活,将东西都收好这才铺好被褥吹了灯睡去。过了一会儿,谭丽娘突然出声了,“陶陶,我今天带呦呦去县衙,你会生气吗?”
陶陶摇摇头,想到黑暗中母亲看不到,就说:“没有,我小时候也去过的,妹妹长这么大都没怎么出过门,娘带她去是应该的。”
呦呦躺在自己的被子里,不知道谭丽娘说这些话又什么目的,不过既然睡不着那就听听这对母女说什么吧。此时的呦呦一点也没有感觉到自己实际上是在偷听。
陶陶的话音一落,谭丽娘就叹了一口气,“自从呦呦大病一场后,我就对她格外偏爱了些,怀瑾还小我多照看了些,难免就会忽略你和怀宇,好在你俩都懂事不争不抢的还帮我照顾弟弟妹妹,娘特别高兴,我的陶陶长大了懂事了。”
“娘!”呦呦听到陶陶叫了一声,声音里还有些哽咽,似乎谭丽娘的认可对她格外重要。
谭丽娘从被子里伸出手拍拍陶陶,安慰她,接着说:“呦呦醒来以后就格外大胆,比你和怀宇小时都胆子大,就像上次陈公公来说你爹的事情,我其实已经写好了和离书的,却不料呦呦一嗓子竟然就让他这么‘死了’。”
陶陶知道其实谭丽娘还是很生气父亲抛妻弃子,可是她作为女儿却不能说父亲的不是,只能反手握住娘亲的手安稳她。
谭丽娘感觉到陶陶的动作,也握住了她的手,“我一开始想着反正呦呦还小,以后慢慢教。哪知道呦呦一句话,又把你张婶子给得罪了。”
说到这里,陶陶突然问了个问题,“娘,胆子大一点不好吗?我记得我小时候你一直笑我胆子小呢。呦呦这样我觉得挺好的。”
“也不是不好。”谭丽娘斟酌着说,“胆子大可以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不知者不畏。可是人总是要有些敬畏的东西,不一定是鬼神,而是心中有个底线,这样以后才不会犯错,懂得敬畏,才能知道自己的微小。”
陶陶听了沉默了一会儿,点头,“我明白了。”
谭丽娘看陶陶明白了就继续往下讲,“这两年来,我们家和张婶家一直有来有往,一方面是因为邻里之间要和睦相处,另一方面也是娘的私心,想着你张叔叔是做捕快的,有什么事能照应咱们一把,毕竟咱家一家妇幼。可是自从借钱的事情之后,张婶就没再往来过,虽然已经除服了,可是娘毕竟是戴孝之人,不好上门,于是这层关系又淡了下来。”
说到这里,陶陶已经明白大半了,“所以娘才会在这个时候去拜访表姑祖母吗?”
谭丽娘“嗯”了一声,轻轻翻一个身,把一直握着的陶陶的手放回她的被子里,又把被子掖好,“这是一个原因,另外娘也想了,你外祖父外祖母都不在了,你父亲又……咱们孤儿寡母的,总要有个依仗才行。娘是做晚辈的,自然要先去拜访长辈,哪能等长辈纡尊降贵来找我们。”
陶陶听了若有所思。谭丽娘看她沉默,以为她困倦了,也不再多说,给她掖好被子,又给另外一侧的呦呦掖了被子,这才躺下睡去。
一直在偷听的呦呦等到谭丽娘和陶陶都睡着了,才轻轻地翻个身面朝墙躺着,脸上露出和她幼稚地脸庞完全不相符的表情,那是一种沉思和反省混合在一起的表情。
话多得罪了张婶这件事她已经认识到错误了,但是她认识到的错误依然只是流于表面了,单纯地以为是自己多嘴惹了事。现在看来,原来并不是这样。
呦呦想到刚才谭丽娘的话,人要懂得敬畏,才知道自己的微小,心中有了底线,才知道何处是尽头。敬畏啊!到底要怎么样才能做到敬畏呢?呦呦辗转反侧了一整晚,就算睡着也是迷迷糊糊的睡不踏实,以至于第二天一早顶着两个黑眼圈起床。
呦呦穿好衣服起床后就出了屋子去洗脸,迎面正遇到从对面屋子出来的怀宇。怀宇因为思考了一整晚“为什么下的是雨不是雪”的问题没有睡好,脸上也是两个乌青的眼圈。兄妹两人一遇上,先是一愣,然后各自指着对方开始笑。
呦呦:“哈哈哈,哥哥你的眼睛!昨天晚上是去抓鱼了吗?哈哈哈!”
怀宇:“还说我,你不也是,哈哈哈,比我的还青,你肯定是半夜跑出去玩摔跤了!”
谭丽娘正在从锅里往外端米饭,看到兄妹两个人站在堂屋中央互相对着嘲笑,无奈地摇头,“还不快去洗脸,该吃饭了!”
兄妹俩各自做了一个鬼脸,一齐往外跑去抢水盆,最后在陶陶的主持下,怀宇让呦呦先洗,美其名曰:怀宇让盆。呦呦吐吐舌头,用帕子洗了脸擦干净,在怀宇上前的时候故意撩了一捧水到怀宇身上,然后在他反应过来之前,跑进屋里去找陶陶给她梳头发了。
吃过早饭,怀宇回自己屋里取了书包准备出门去学堂,临出门之前,谭丽娘将十两银子放进荷包里交给他,“这是今年的束修。先生免了你的束修是先生的大义,我们却不能忘本,以前家中实在困难不得已,现在有了钱自然不能再拖欠了。”
怀宇小心地把荷包揣进怀里,对着谭丽娘点头,“我记住了,娘,你放心。”然后背着书包出门,走出门几步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跑了回来,对正在帮陶陶洗碗地呦呦说:“妹妹,我知道为什么下雨不下雪了,你等我放学回来跟你说。”说完就又跑了,斜挎在身后的书包啪嗒啪嗒地打在屁股上,让呦呦忍不住笑起来。
谭丽娘看着她开心的笑容,心底的石头也放下来,接过她手里的东西,“困就去再睡一会儿,昨晚翻来覆去一整晚,跟烙饼似的。”
呦呦一愣,接着就又笑了,笑得比刚才还有灿烂一些。
呦呦转头看去,原来是隔壁的张婶,她站在大门口问呦呦,“你娘呢?”
呦呦本来在蹲着,被张婶突然出声吓得不小心跌坐在地上了,她用手撑着地面站起来,刚转头朝屋里喊了一句“娘”,谭丽娘已经从屋里出来了,“张嫂子来了,有事吗?”
“也没啥大事,”张婶把手里的小篮子递过去,“我妹子带来的紫苏叶,炒着吃拌着吃都好,给你加菜。”说完往谭家屋里看一眼,影影绰绰的像是有客人。
谭丽娘顺着她的目光看回去,笑着同她解释,“是我二表嫂,来看看我。”
张婶点点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本来想问问你孩子们考试有啥准备的,我这也没经历过,啥都不懂。既然你家里有客人,我明天再来。”
送走了张婶端着盛了紫苏叶子的篮子往回走,刚好看到因为蹲太久导致腿麻、在原地休息好一会儿现在才缓过来的正准备溜进屋里的呦呦,立刻出声,“站住!”
呦呦立刻停下脚步,慢慢转回身来,脸上带着讨好谄媚地笑容,“嘿嘿嘿,娘,天这么热快回屋。中午吃啥我来做,你只要陪着二舅母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