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夜孤衾,苏世贤偶尔会回味起陶婉如昔年的温存,为自己昔日的选择饮下一杯苦酒。亦曾想过今次重逢,或许可以凭着巧舌如簧,将过往一切种种推到长公主身上,与陶婉如做一回露水夫妻也好。
如今晓得伊人已然做古,到不必有着见面时的愧疚。娟娘虽然粉面含霜,到底是一介奴婢,他不必放在心上。
见娟娘步履姗姗,香黄色的斗篷被风吹动,一角素白裙裾泠泠然然,从石阶上抚过,苏世贤再唤一声:“娟娘,是我回来了。”
娟娘手里撑着把油纸伞,缓缓转过身来望了一眼,眼光冷冰冰没有半点温度。她退后了半步,将手中的油纸伞递给守门的小厮,再轻轻曲膝行了一礼,冷淡而疏离地答道:“原来是苏大人,请恕门房有眼不识泰山,娟娘给您请安。”
苏世贤有求于人,顾不得计较娟娘的态度,指指那顶已然进了府门的轿子,急切地问道:“方才进去的女娃儿,可是我的夕颜?”
一幅殷殷慈父的模样,令娟娘啼笑皆非。若不是深谙当年旧事,她又怎么会相信眼前这玉树临风、风姿秀雅的中年儒士竟能做出那般抛妻弃女的行径?
娟娘立起身子,笼着被风吹动的斗篷,优雅地笑道:“苏大人,小姐虽然年幼,到底男女授受不亲。她如今姓陶,还请您莫将她的闺名挂在口边。”
说到底是认可了陶灼华是苏世贤亲生女儿的事实。苏世贤极沉得住气,更不屑与娟娘一个下人在府门口打些口角官司。他轻咳了一声,缓缓往前踱了几步,再深吸一口气,清清朗朗地开口。
“娟娘,我晓得你替你主子心里有气”,苏世贤的京腔里特意透出些青州府的口音,好叫娟她觉得他故土难离。
他低沉的声音里含着丝醇厚,到似是透出的满是诚挚的无奈:“当年离开她们母女,我实在无可奈何。这些年我一直在努力说服瑞安长公主,这不是回来接她们母女入京么?还不快与我通传。”
娟娘乌黑的长发在脑后绾成简单的发髻,被脉脉细雨打湿,上面两朵洁白的栀子花灿若白玉,一双眸子被雨水打湿,蓦然便泛起雾气,她低低嗤笑道:“苏大人,您的消息真够灵通。”
打从陶婉如缠绵病榻,一卷一卷地烧着从前苏世贤写给她的诗作,娟娘不忍心瞧着旧主子形销骨立,更不忍瞧着陶灼华孤苦无依,曾悄悄往京中寄了两封信,都如石沉大海一般,没有换回半字音讯。
便从那时起,她便瞧清了苏世贤的真面目。
娟娘以为苏世贤如今听说了陶婉如过世,更晓得陶超然不在家中,这才回来惺惺作态一番,压根想不到苏世贤的委曲求全里还隐藏着更大的阴谋。
苏世贤何曾有半点心意放在陶婉如身上,就算方才晓得伊人香消玉殒,也不过惋惜素日那幅姣好的容颜。他故意板着脸呵斥娟娘道:“是与不是,我如今不与你多说,快替我向你主子通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