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中除却小常是自己人,另有瑞安的眼线,两人说话须小心谨慎。
李隆寿与苏世贤两个绝口不提公事,只管烤肉喝酒。早些时煨下的半壶花雕不够,李隆寿重又命人添来。
酒至半酣,小常领着御膳房的人过来添菜,摆下苏世贤爱用的小磨青菜豆腐渣子、黄米糊糊等物,都是素日青州府的特色,翁婿二人吃得十分尽兴。
几个宫人初时探头探脑,听着这两人只是划拳猜酒,便不往正事上留心。偏小常瞅着外头雪势渐猛,也仿效苏世贤两个在倒座间里支下暖炉,从御膳房里要了些上好的五花肉,也寻了几个要好的小太监烤起肉来。
肉香酒浓,烤肉的味道渐渐四溢,从倒座间飘出老远。三三两两值夜的宫人闻得香气,便就推推搡搡地过来凑堆。
小常冷眼瞧去,素日那几个眼中钉也混在其中,他并不说破,反而吩咐小太监道:“今夜里陛下与苏大人饮酒,想必顾不得咱们。再去御膳房要些腊肉、薰肠,请范公公给拌几个冷盘。我还藏得一坛上好的梨花白,索性今日也贡献出来。”
乾清宫里素日冷清,难得寻个什么乐子。众人听得小常的提议,都轰然叫了声好。小常装模作样回到了内殿,出来悄悄冲众人摆手道:“那里头喝得正欢,大家都把心放回肚子里吧。”
小常拘着一家人喝酒,外头终于少了那些碍人的眼线,李隆寿方将殿内余下的两名宫婢斥退,这才将酒杯一收,向苏世贤沉声问道:“岳父大人今晚入宫,可是黄大人那里有了回音?”
苏世贤拿帕子抹着有些油亮的嘴唇,微微苦笑道:“正是,黄大人说出件石破天惊的大事,现如今微臣这心里还十分震撼,不晓得该怎么述说。”
一则兹事体大,黄怀谦无故揣摩老臣,心上十分忐忑;二则事情尚未水落石出,一切只是臆测,还不晓得是对是错。黄怀谦不敢叫苏世贤传递白纸黑字,只请他口述,细细讲了那一日他与夫人何氏在孙府盘桓做客的经过。
苏世贤口才极好,将黄怀谦的话重新组织剖析,把整件事情说得清楚明白。
黑夜凄清,炉间的银丝霜炭依旧燃得暖旺。时有雪花敲上轩窗,那沙沙的声响听得两人心头越发沉滞。年轻的帝君眉头轻蹙,愈发觉得不寒而栗。
为了打破沉寂,李隆寿立起身来拿火钳子重新添了些炭,又随手扔进去几片方才剥落的橘皮,含了些带有酸头的果肉在自己口中,有些恍惚地冲苏世贤一笑:“岳父大人,这消息太过震撼,朕一时难以消化。”
火花明明灭灭,映上苏世贤的面庞。昔年的探花郎不缺人生的阅历,站在旁观者的角度认真思忖,冲李隆寿凝重地说道:“臣记得孙大人是先帝驾崩前五六年便告了病,最初的时候还曾略略出来走动,与董大人这几位有过交集。”
苏世贤印象里,孙大人完全与外界隔绝,怎么着也有五六年的功夫。他当日是真得抱病、抑或只是为了避开瑞安的锋芒而选择激流勇退,除却董大人几个,大约外人再不知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