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脑门轻轻顶在他的肩膀上,两个少男少女一动不动的停着。
“很有安全感——”向蓝低声说:“我小时候,听人家说,女孩子和男生最有安全感的动作就是这样。但十九年了,我从未这么试过……”
“等你结束了任务,去我家吧。我有件东西要给你。”向蓝结束了这个让她迷恋沉浸的动作,套紧长袍,光着脚光着腿,在瑟瑟夜风里走向街角,走向她空荡荡家的方向。
陆奇也回到自己的岗位,别墅里的徐大人由贴身侍女服侍睡下了,从屋子里传出粗重的鼾声。
他在那儿琢磨,今晚上他到底干了件什么事。是好事还是坏事,是救人还是害人。
他自认为有了虚无之眼,能窥察到很多别人看不清的东西。但连最基础的人间善恶都分辨不明白。两世为人的经验告诉他,世上没有什么纯粹的善恶好坏,对你好的事对别人未必是好事,害苦了一群人,让他们变得悲惨的坏事,可能是难以避免的历史洪流。有人一生与人为善,可却一辈子碌碌无为。有人穷凶极恶,却真正的推动了事情的发展。
更多的人都是“事情”进展里的小棋子,陆奇跟向蓝都是,甚至徐荣和爱茵也是,没多少人会在乎他们的生死。连那一千三百个贵族都没人顾忌他们的生死,有的活的比贫民还不如,更何况一千三百个贵族之后,还有超过一千三百万的普通人呢。
夜色静谧,晨光来临前愈发冰冷。东方的天空还有至少两三个小时,才会有初生的鱼肚白。
陆奇后背靠在别墅的大门,郁闷的在想些什么事。
某一刻,已经有些睡意的陆奇突然被一种奇怪的感觉惊醒了。
他迅速站直,机警的朝四面八方打量。
他的同事依然在尽忠职守的走来走去,别墅和别墅前的小湖仍然沉默无言。安静的夜晚和沉睡者的鼾声是如此相称,不过刚才那钻入骨髓的寒意却是清楚无疑的,以至于他的膝盖关节现在还隐隐作痛。
“到底怎么了?”陆奇从胸口口袋拉出一条细链子,拽出怀表一看时间:“凌晨,三点三点三十五分?”
柏林厄城东区的一个富人住宅里,法官专用的黑色马车停在空荡荡的马厩里。
马厩干干净净,连放置草料的地方都只有一些刚搬来的干草。
很显然,这座豪宅的主人平日里很少用到马匹,宅子的小花园以及一切可以种植花草的地方,都被细心的栽培上许多花卉,初春时节,有部分耐寒的花朵先行从土壤里冒出头来。从花卉的品种看,都是些价值不菲的名贵种类。但红的黄的紫的,看上去虽然华贵却有种欲盖弥彰的艳俗。
这说明宅子的主人只是附庸风雅,用大量的闲暇时间,只选贵的栽种,而毫无审美和艺术情趣。
客厅里,一个穿着女仆装的中年妇人哈欠连天,端着一壶热牛奶走到桌前,把新的奶壶放在桌子上,把凉了的酒壶替换下来。
她还记得女主人的吩咐:保证热鲜牛奶二十小时不间断供应,因为男主人最爱喝鲜牛奶。女仆听说,男主人——那位据说是茵迪斯帝国大法官助手之一的男人,小时候家里的生活穷的要死,根本没钱喝牛奶。所以长大后,他几乎不喝水,只饮用刚从母牛那挤出来两个小时以内的鲜奶。
而女主人也是普通的农户家妇女出身,只不过有农民少有的美貌。男主人当年见到她的第一眼就深深为之着迷,他给女主人添置了这所不算豪华但也不算寻常的宅子,每个月给她固定的开销。
从那以后,一个平凡的农民的女儿,本该到了年龄嫁人生孩子,日复一日的劳作变得又胖又丑,命运却从此转折,倒成了个坐拥宅邸,每月有至少三个金币开销的中产阶级妇人。
女仆虽然是女仆,对此是不屑一顾,她时常在那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人颐气指使,用和华丽衣裳根本不疲惫的脏话骂她掐她折辱她过后,在心里用最鄙夷的语气咒骂:“该死的贱人,还真以为自己是个有钱人,瞧瞧你那副德行,不守妇道的浪荡女人,风风光光的,其实就是个被人包养的二奶。”
女仆是有理由得意的,因为她的女主人每个月根本攒不下钱,而她每个月能从仆人的用度里剩下十五到十七个铜子,有朝一日,女主人年老色衰被人抛弃,女仆反而有可能攒下十个以上金币的身家!
心里仍然在咒骂,但女仆还是要把该干的活儿干完。她已经四十五岁了,下面有六个孩子,上面有四个老人,丈夫是个醉鬼,只有两亩薄田还摆弄不明白,家里的收入都靠她给人做工赚取。做不好工作,家人就要忍饥挨饿。
“哼,老娘年轻的时候可比那小贱人漂亮的多,要是也遇到裴德先生这么风度翩翩,有稳定工作,又有钱的人家,说不定我每个月比小贱人领的钱至少多一个金币呢。唉,一个金币能干什么……我还从没见过一个金光灿灿金币的样子呢……”
把新热好的牛奶摆弄好,女仆去厨房里看看熬在锅里的粥怎么样了,再走出来,她无意间看到座钟指针刚滑过三点三十五分的分针。
“呦,糟了。”女仆这才想起来,女主人吩咐说,今天早晨四点钟要叫男主人起床,他要去起来整理文件,吃过早饭后天不亮就要去巫师大厦处理公务。
“时间不是晚了吗?”女仆手忙脚乱的弄好早饭,但一不留神,一个碟子从橱柜里咣当一下摔在地上,摔的四分五裂。
女仆吓得心脏都要跳出来了,屏住呼吸侧耳倾听,没听见女主人的叱骂声。
她稍稍放下了新,把碎片归整好,再看座钟已经是三点五十五了。她坐在湿漉漉的小凳子上稍事休息,看着时间一分一秒的往前走。
直到四声钟声响起,楼上仍然不见动静。
四点五分,女仆蹑手蹑脚的上楼,走到卧室门外,轻声咳嗽了两下。
没人回应。
她壮起胆子:“夫人,夫人,大人该起床做事了。”
在受起床气的责骂与延误起床时间的辱骂之间,女仆还是选择尽忠职守,她拍了两下门:“夫人,该起床了!”
良久之后,卧室里传出个昏沉的女人声音:“这么早,阿姨几点了。”
“四点十分了吧,裴德大人该起床办公了。”女仆这样说。
沉积了一会儿,卧室里亮起灯光,瞬间驱散了恼人的黑夜。但随即,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陡然在卧室里响起,女仆立刻吓得跌倒在地,惶惶然回过神来以后,她爬在地上推开卧室门,趴在地上伸头往里面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