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羲和想,这人对母亲的拳拳孝心,倒一点也不似作伪,这倒是令人十分感动:“方姨对你,那当然是没得说的,她一生的指望全在于你,你不能让她失望。”
方衡泽更是道:“赵小姐说的不错。”他完全是发自内心的附和,却没有什么敷衍之意,他一心里将赵羲和看做是高不可攀的人,而这人又如此赞同他的话,他心中除了感动的情绪,竟是再无其他。
赵羲和正说着,却突然话锋一转,声音竟变为疑惑而问:“可是赵公子,你一心读书,只是为了方姨么?”
她不该这样问的,如果她只是想要指点一下方衡泽应该如何考试才能在这次考试中脱颖而出,那她就不该这样问出来,两个人的关系顶多只能算是与救命恩人的初见,这救命恩人还要打些折扣。
可是赵羲和在刚才那刻,却将他真心当作朋友,若是与朋友相交,那还应该分个三六九等,九等的朋友一切客气相交,遇见了便上前笑谈几句,心中却毫无波澜。再上一等的朋友便是偶尔相约出游,言笑晏晏间便可心情愉悦,要说最上等的朋友,那当然是为君一言即可抛却生死的。只是一般人难以达到这个境界,便到二等朋友就足够了。
方衡泽被她这一句话竟然问住了,这倒是破天荒的头一次,要是传了出去,让人知道方衡泽被人问到难以回答,这可就供了村上半年的谈资了。
可是……
方衡泽不得不承认,其实这个问题没什么难以回答的,他这十多年来,其中含了多少艰辛与困苦,他是不会说出来的,可岁月总是无情的将那些记忆完全的印刻在他的心中,又怎么可能忘怀?
他这般的十余年来,当然是为了报答母亲的生养之恩,为了母亲这十多年比他更甚的艰辛,可是要他说他全是为了自己的母亲,那也并不全是。
要是换成别人问他这句话,他心里虽然也会扪心自问一句他当真全是为了母亲而无私心吗?可是还是会以当朝仁孝的说法称是。
唯独是她,他们两人第一次见面,在今夜也只是第二次,连话也没有多说几句,可是他不知怎的,却一点也不想欺骗她,他也不明白这是为什么,明明两个人只是初识,就算是他说谎了,她又如何能识破呢。
最终,他却像认命一样的回答:“不是。”
赵羲和倒不像他那样摆出一脸英勇就义的神情,反而心里更觉得亲切,上去拍了拍他的肩头,笑道:“这便对了。你又不是前朝至孝的许生,哪里要做出那么孝顺的做派来,我最不喜欢那种死板的孝子,倒像是父母养的一条狗一样。”
她这话说的尖锐,心里也泛起一股冷嘲来,又道:“哎呀,我不该这么说的,可是我真心觉得,读书本就是自己明理的一件事,倒成了父母逼着要出人头地似的,其实哪里需要这样呢,就算是我学那些针线之类的东西,也并非是为了父母喜欢呀,纯粹是我乐意罢了。”
要说方衡泽今夜受到的震动,只怕比他有生以来受到的还要多,第一次有人告诉他,读书不是为了偿还父母之恩情,只是自己的兴之所至。是了,他从小便喜欢读书,父母当然高兴,便每**着他读书,希望他能成才,后来父亲早亡,母亲即使是一个人独撑家业,也要将家里的银钱全给他买书之用。
对于这些,他从来只是感念,直到今夜才忽然觉得有疲惫之感。他对母亲当然是没有丝毫怨言,只是想,从来没有人告诉我这些,不过是叫我读书之后回报父母,可是我读书,却不只是为了回报父母而读的。
他这样想着,却突然从这些书中品到一丝不一样的味道,那自然是心喜,他从来就好学,学什么都很快,可是这几年为了父亲的遗愿而学,为了母亲的艰苦而学,竟然是从没有为自己的心之所向而学过。于此时,他生出这样醍醐灌顶的感觉,不免轻轻的笑了:“原来赵小姐想告诉我的,是这些。衡泽记住了。”
他拱了拱手,表示感谢。
赵羲和看到他明悟的这么快,心里还十分意外,她本来都已经想好了接下来该怎么说,他才会明白她的意思,倒没想到他的聪明果然不是吹得,一点就透,比前世自己遇到的一些怎么说都说不通的人好多了。
帮他确定心中所思所想,而不要被亲情的执念所桎梏,进而绑缚自身,这才是她想做的。她知道,以方衡泽的品性,就算是明白了也依然会孝敬父母,却更知道自己所想要的是什么,而不是做一个为母愿所困的聪明的傀儡。
她瞧着他,没来由的笑起来,道:“哎,方兄真是客气极了,其实我本名叫赵羲和,方兄不如就叫我羲和,这样不比那什么公子小姐叫来叫去的亲切么?”
方衡泽听她主动让自己叫她的名字,耳朵不住的发热,他不敢看自己这时的样子,想着自己说不定连脖颈都是红的,道:“这样,这样不好。”
“有什么不好?”赵羲和这辈子加上辈子从来就没把男女大防放在心上过,在庵堂里的时候连个男人的面都见不到,招待香客这些事也轮不到她出面,到了京城风气开放之地,更是没什么人将男女大防放在心上,不过是嘴上说说,把臂同游,共度佳节这种事早就习以为常,她更是不在意,故而,她根本没把方衡泽的表情往那方面想。
方衡泽咬咬牙,他也说不出什么不好,这种事情都是只能意会的,他闭着眼睛,竟然像要英勇就义一般的道:“羲和。”
赵羲和拍了拍手,笑了起来。她根本不怕这名字泄露出去,就算是在赵府里的下人都未必听过这个名字,恐怕薛氏和她那位父亲更是早就忘了有赵羲和这么个人了。有心人想去调查,也根本无法调查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