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主,我们还在这看什么呀?”
青鬼将手放在了额前,远眺剑门关,“张子源说领主需要大夫看病,城中是有位休神医,请他来看看怎么样?”
他说的‘请’,除了礼貌的请之外,不限于任何方式。
田曼瞥了一嘴,摘下面具,手里的漆黑如墨的恶鬼面具。
戴久了真的会变成恶鬼吧。
可是,没用那么好摘下。
“领主,你觉得怎么样?”青鬼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田曼一扭头久看见少年的笑颜:单纯的恶。
她手下这二十个人,就是从魔鬼在人间的化身。
控制不住,会被反噬吧。
至于教好他们,她给指路,他们走不走是他们自己的事。
需要他们的恶,帮助她解脱肩上的重担。
“领主~”
“滚远点。”田曼一面具给青鬼砸俯首了,“我又没生病,要什么大夫。
回营地。”
“呜呜~我又没做错什么,领主干什么突然打我?”青鬼摸着脑袋上的包。
“你离的太近了呀。”星将面具推到了头顶,露出一张人畜无害的少女脸,带着些婴儿肥。
她身上的百花衣,又一次沾染了血渍,一道道笔锋,飞溅出的张扬的墨水。
看这回有人理他,青鬼吸了吸鼻子,策马挨的近了些,
“我只是闻到领主身上香香的,就。。星,你也一样欸。”
“青鬼说话像大人了呢。”星温柔的一笑。
青鬼非常开心地咧开了嘴,“真的吗?我做梦都想成为大人,就像领主那样。”
“那你想多了,青鬼只会成为秃顶又非常油腻、胡子拉碴的大叔,在黄昏的街角踢一双破草鞋,拐骗路过的小女孩。
不过青鬼不会得逞的,小孩子的爹娘会把青鬼打跑的。”
星扬起了脑袋,跟着队伍边走,边慢慢说道。
青鬼抓着脑袋,惊恐无比,“我才不会成为那种东西呢。”
星目视着前方,不再理会他,不一会儿青鬼就只看见她的背影,唱着伤感的童谣。
“喂,那么等等我呀。”
青鬼并不十分愿意跟他们呆在一起,可是正如歌谣唱的,“我们又没有家,土路边的饿殍、野狗嘴里的残骸,就是我们故去的亲人。。。”
头顶上的北风打着旋,降下大雪飘飘洒洒。
营地里,帐篷中,暖和的炉子上咕噜噜冒泡的肉汤。
张子源看田曼心情不错的样子,道,
“已经去信给守丞了,云瑶皇帝也给领主一位公主,咱们军饷就不用愁了。”
“哈?”田曼一看有钱赚,娶公主什么的也无所谓了。
“顺便也给李家少族长提到了,陛下给不给他是另外一说。”张子源还在对白天的事情耿耿于怀。
田曼横了他一眼,“你说起了禁止提起的人。”
“怎么提都不能提了?”张子源赌气道。
他几乎忍不了了,田曼的存在就是无尽挑战他的下线。
换做那些自小教育良好的女子,哪一个会这么折磨他:压榨他的价值,把他仆人,欺负他。。。
这些就算了,她连她自己都要放弃,活的那么血腥、黑暗,她就一点都没发现么?
还有放纵自己的苗头。
真的很让人担心呀。
——(九)——
“还敢顶嘴了,你是生活的太好打算去艰苦奋斗了是吧。”田曼提起李喜就很不开心,口气也就没客气。
张子源一听,觉得带刺,“你真的病的不轻。
不看大夫会更加严重,我看着很心烦欸。
反正你身边也有骆山冲,他可以代替我的位置。
我走了也无所谓,那我就走了算了。告辞!”
嘴巴一顺溜,想什么就一股脑说了,张子源反应过来已经不能回头了。火塘边的人都看着他,他更加下不来台。
难道真的被田曼发配出去?
李喜他有家族在,坚持的住,回来也不是问题。他张子源凭什么呀。
那些张家族人,都被田曼收买了,连亡族的仇恨都抛之脑后。
他这回真是被田曼吃定了。
田曼看着他,眨了下眼睛,喝了口汤,“突然这么大脾气,最近压力太大了么?
那有没有兴趣去城里玩?”
“你少来了,不可以进城。”张子源看田曼没当真,找个台阶就下了。坐回了原为,盛汤。
就当方才无事发生一般。
田曼不介意,其它人也不说什么,张子源成功蒙混过关。
骆山冲打量了田曼一下,“你想进城去做什么?”独孤月也看向了田曼。
“进城去玩还要理由。”田曼不以为意。
太多的话说不出来,她得知苏桃锦已经到了城内,想要在狼王与她无关的婚礼之前,见苏桃锦一面。
毕竟决定要互相帮助,还是去亲自确认一下对方的意见比较好。
而这些,与除她以外的任何人都无关。
独孤月协助她打下雷州,接受雷州做为部族生息之所就行了。
骆山冲很别扭,要的来的话,也还是跟着骆三爷经营生意。至于骆山冲的报国之志,她很感动。于是决定掐灭。
张子源也没什么地方可以去,属于特殊人才,往后走黑了,也研制反人类药物,他至少也是个助手的位置。
所以,没有哪一个是她的同伴呀。
柳明默默地吃饭,他被俘虏一回生、二回熟,爱咋咋地吧。
“柳将军,我这里少一个将军,你吃好了就去上任吧,张子源带你去。”
“你打算把屠城的位置给他?”
说起空缺的将军,近期就只有屠城。
屠城那么努力爬上的位置,她就这么顺便给一个俘虏?还是说,她去抢柳明就是为了补上这个空缺!
太无情了吧!
田曼点点头,“就是那个位置。”
“你这样当领主。。”张子源乍舌。说她无情,她肯定回嘴说‘领主不需要有情’。
“所以说,你不要动不动就说要离我而去,没有你,军队回暴乱的。”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不知道有些话不能说出口的么!”
带兵最忌讳的话,田曼说的那么理所当然,张子源当时就炸了。仿佛瘦马又被气跑了几年,他扶着额头,很是头疼。
“我没有忌口的啦。”田曼笑道。
于是又被张子源骂了‘轻浮’。
她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有些规矩,真的难懂欸。
柳明没有异议,跟着张子源出去了营帐。
骆山冲感觉自己很多余:要不说意外遇见田曼,他要么因该死了,要么因该在城里才对。
如今在这里,左帅那边会怎么想?他还不知道田曼假扮邓豪。
在左巍眼里,邓家一门叛徒,如今邓公和邓豪的兵力,加起来可以微笑云瑶,他很大可能会先下手为强。
“你要去城里,我也去。”骆山冲眼神飘走,不看田曼。
他更加担心他的家族。
骆三爷在背后为漠城佣兵团提供粮草,左巍怎么也会有所耳闻,他其实已经在云瑶军中呆不下去了。
剑门关前的西戎军尤其难打,他现在没有大功傍身,走也不失为上策。
可左巍怎么可能放人。
这一点田曼也清楚:骆家对云瑶来说,只要不在敌军那边就可以。
她如今的军队势力,怎么看都会被认为是敌军。
还有点高兴时怎么回事。
“你笑什么笑啊,我又不是去保护你。”骆山冲狠狠地瞪了田曼一眼。
“我知道,你未想过要保护我,我也不需要你保护。
你想跟着进城可以呀,但是被别人看见你跟我在一起,不,你在这本身就是对云瑶的背叛。”
田曼张大了一点眼睛,笑看着骆山冲,骆山冲却只看见了残酷。
手上沾血多了,气质都带着一丝腥味。
“我没有背叛云瑶。”骆山冲首受不了这样的气息,‘腾’地站了起来,俯看着田曼淡定的脸,心里生出陌生的感觉,更胜以往。
“你背叛云瑶了,你好好的在我这里不是么。方才的柳将军,你跟他是一路人噢。”
田曼笑着说道,本还想顺着多说点,可手里的碗已经被骆山冲打飞出去。
话语声也就随之停止了。
骆山冲双目赤红,田曼可以侮辱他的一切,不可以质疑他对云瑶的忠诚!
看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独孤月,又看看一黑到底的田曼。
上次他为了活命,谎称看着田曼,不让她威胁云瑶的安全,苟且了性命。
而命运,在田曼手握终结云瑶的利器时,再一次让他面临生命与忠诚的选择。
为什么还是这个样子!
“师弟,听说可以出去玩,这么活泼呢。去休息吧,我知道带上你去啦。”
田曼看着地上散落的肉汤,有些可惜。
骆山冲喉咙里上来一种,难以言说的苦味,一声不吭大步撞了出去。
官秀默默收拾了残汤。
“堂主,我这有点热闹。
你怎么看把雷州剥离云瑶这件事?”
田曼一点不觉得惭愧,只是有些遗憾:强留在身边的人,果然如此呢。
一个个拒人于千里之外,她很难爱的起来。
从活一世,看透了很多。
却还是那么糟糕。
她也很想跟好人在一起,可是她做的事情很危险,身边都是坏人,她心里负担会小很多。
就让我们这些坏人同归于尽吧,新世界留下好人足以。
“你看起来也累了。什么事明天再说。”
独孤月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起身离去。
——(十)——
翌日。
“星,你看这个,领主答应教我针法了。”
青鬼在星的身边,一蹦三尺高。
星看了个寂寞,扯开嘴角皮笑肉不笑,“身为领主的弟子,你怎么好意思只考五十九分。”
‘五十九分’如一只利剑,将青鬼扎了个透心凉。
手握拳,擦了一个嘴边不存在的血,青鬼道,“我已经是考的最好的了,你这么不尊重我,你还不如我呢。”
星默默拿出了补考试卷,“一百五十分噢。十科全中。
叫我状元。”
“怎么可能!你作弊了吧。”青鬼震惊的下巴都要脱臼了。
而路过的同伴都举起了高分卷子,低调的炫耀着。
“你们这到底怎么回事?我是不是还没睡醒呀?”青鬼下意识要去提起星的衣领,瞬间就被尺子打红了手背。
“对女孩子放尊重点。”星将戒尺在手心轻轻拍了一下。
对自己下不去手,对青鬼另一回事。
“你告诉我怎么得满分呀。”青鬼软弱的话带着哭腔。
“我怎么知道,你去问独孤公子呀。”星指了下学篷,青鬼马上就意识到了张子源不在。
那就意味着,他不再被张子源打压。
青鬼眼珠子一转,没想到跟独孤月有矛盾,立刻跑去求教了。
“他也沦陷了。”
田曼默默看着这一切发生,她不想去想独孤月做这些的目的,为这些孩子好也随他去了。
毕竟这二十个人,是她自己都放弃的存在。
很抱歉,她虽然身为大夫,一点都不想治病救人。
在军营老老实实呆了几天,之后就是狼王和永安公主的婚礼。
剑门关允许进去人,不过名额有限,专人专职,看守极为严苛。
因为皇室公主的婚礼,战争缓解了一丢丢。
城墙上挂起了大红花,红纸飘满,喜庆中透着一些悲凉。
公主的步辇出来剑门关,十里红妆直铺到西戎大营外边。
西戎大营里三层外三层,最外边还有五层保护壳,这么一走,在路上就是一天。
安保压力非常大。
田曼看见熟悉的玄甲骑兵,很意外左巍居然允许和亲。
“遣妾一人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田曼正了一下帷帽。
左巍不在,她可以趁机去找苏桃锦。
手下已经沟通好了,她只要进城就能找到地方。
苏桃锦那种体力,无论如何出不来城,她进去也没毛病。
挤在人群里往里去,守城士兵看到她的通行证就放人进去了。
踏进城里的一瞬间,田曼来不及感慨,得快点找到路。
这次的地图,意外的很好用。
“你没长眼睛呀。”熟悉的转角,熟悉的撞人,田曼赶紧收起了地图。
这远看近看的,下了地都一样啊。
“抱歉抱歉。”田曼赶紧给人把萝卜捡起来,堆进筐里。
“姐?”
——(十一)——
听着一声低低的呢喃,帷帽立即被一只手掀了起来。
“真的是你呀,姐,你总算来了。”田振的眼眶瞬间就红了,扑上去给了田曼一个熊抱。
突然的热情,田曼有点遭不住,“你别暴露了我的身份。”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田振抱着迟迟不愿意松手,听声音,还很委屈。
“这不是来了么。”看到田振,田曼就心疼。
这小子守不住家业,她的金山银山都进了左巍的口袋,而左巍很可能用这笔钱武装了军队,用来打她的军队。
冤冤相报何时了,往事知多少?
“姐,我真的不适合当兵,这么久啥也没混到,没有军功没有官位。”田振可怜兮兮的,很是委屈。
当初的弟弟不是这个样子的,战争真的能让人现出原形呀。
萌萌哒。
田曼拍了下他的肩膀,“多大点事,有姐在亏不了你。”
多大点事,有哥在苦不了你。
似乎,有个弟弟更加做不会女孩子了呢。
田曼忽然意识到了这点。
“姐最好了。”田振又一次紧紧的抱着田曼。
田曼一度怀疑人生:这怕是个妹子吧。
“你够了,我还有事情。仙云楼怎么走?”改利用还是要利用起来,她赶时间。
“就是这里呀。”田振下巴指了一下前边,“出去右转就是正门。”
“噢,从后厨可以上楼的吧。”
“可以。”
于是田曼选择了走后厨,看起来田振还知道不少的样子。但是跟他说多了,真有泄密的风险。
田振走到后厨久不走了,
“姐,你尝尝我的手艺。”
“对了,振儿。公主大婚,你的手艺评不上厨子么?”田曼没打算再往上走,楼板上的声响虽然细微,她也听的清清楚楚。
用于保护的高手不少的样子呢。
田振手脚麻利的切着菜,声音平稳如常,“我厨艺是很好,但是他们不让我去。
我觉得,我当刺客肯定比当兵、当厨子更。。好些吧。”
“振儿在城里受委屈了,不要轻易放弃你自己。当刺客没你想的那么好。”
田曼看着他坚毅的侧颜,伤感的想到了乌枫。
当刺客不好,当白影阁的刺客更是灭绝人性。身不死,人不亡,无牵无挂,没完没了。
“嗯?”
“心情不好,做出的菜也不好吃,姐给你炒个菜,补充一下正能量吧。”
田曼一笑,挤开了田振。
“说好了吃我做的。”田振脸上挂着浅笑,将切好的菜放一边备好。转身上梯,从梁上取下一条火腿。
“差不多就得了。
城里还蛮富裕的嘛。”
看到头顶斜上方,挂着不小于二十条的火腿,田曼话锋一转。
养军队很费钱粮,不然她也不会各种扩张地盘,以备春天耕种什么的的。。攻打剑门关,之后洗劫富硕之城。
田振背对着她处理肉食,“富裕也要看人的,达官贵人有肉吃,百姓连清粥都喝不上。
天这么冷,冻死的人很多。”
“哦。”田曼身为‘可恶’的军阀,对此没有想说的。
她有一颗对全天下圣母的心,因为激发条件过于苛刻,已经冬眠了。估计也不会再醒来。
田振的话头起来就没断掉,让田曼听了许多消息去。
作战计划在她的脑子连渐渐成型。
“姐,你做饭还是这么好吃。”田振夹起一块炒肉,塞进嘴里,吃的很幸福的样子。
田曼一蹙:看把孩子饿的。
“姐,你不吃么?”
“我吃了才进城的。”田曼看了眼楼顶,
“方才你说你适合当刺客,现在是在做反刺客的工作么?”
田振露出了一个腼腆的笑容,“瞒不过姐姐呀。
左帅任命我保护苏桃锦,手下就出了细作。”
“哦,工作压力还蛮大的。”田曼不认为田振会害她,当然,要害她也无所谓。
“你今次来城里,是为了见苏桃锦?”
“没错。她在楼上对吧。”
“在,还有很多高手看守着她。你怎么不叫我帮你?”田振咬着筷子,眨巴着湿漉漉的眼睛。
田曼扯开一个无耐的笑容,
“因为你不可以帮我,会连累你的。”
“你。。下药。”田振说完,眼睛一翻就趴在了桌子上。
“真是个可爱的弟弟。”
田曼说罢,摆了几盘菜,从厨房直通雅间的道上去,推门就是一间暖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