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元胤絮絮叨叨,喋喋不休说了一大堆,却又像在极力隐瞒什么似的。
沐云歌也不搭话。
她一边有意识地引着对方往青云阁走,一边静静地听着他说。
终于等到楚元胤说完了,才意有所指地扫了眼他的腿。
沐云歌徐徐开口:“这是跪的时间太长,把膝盖给跪废掉了?”
听到她这句莫名其妙的话,楚元胤脸上的笑意顿时一僵。
随即又快速掩盖过去,嬉皮笑脸地回:“跪什么跪?我可是皇子,谁能让我把膝盖跪废?不过是回来的路上,不小心拌了一跤,摔了而已。”
沐云歌不答,抬头看去。
头顶“青云阁”三个字,苍劲有力,笔翰如流。
这是楚元戟亲手写的,楚元胤一早就跟她炫耀过了。
也是他得意的点。
岂料这会儿,这人却透出几分不太正常的忐忑。
甚至故意打着哈哈道:“七嫂是想住在这里吗?你要喜欢青云阁,我这就让人腾出来!”
相当的大方。
沐云歌不领情。
只是长吸了一口气,语气突然充满了自嘲:“八皇子用不着如此替你七哥弥补。他如今身不由己,不论发生什么,我自是不会怪他。反倒是你七哥……他若知道自己被人如此这般摆布,怕是心气难平。”
听到这些话,楚元胤的笑一下子就僵在了脸上。
第一个反应,竟然是去看跟在后头的惜尘。
惜尘从善如流单膝跪地,一脸自责:“都是属下办事不力,请殿下责罚!”
这话一出,楚元胤真是想要扑过去抽他的心,都有了。
但,沐云歌还在呢。
只能勉强维持着表情,不让自己直接垮掉:“没想到七嫂这消息,还挺灵通的哈。哈,哈哈……”
沐云歌斜睨着楚元胤脸上的尬笑,冷哼:“呵,怎么?难道在八皇子眼中,我就该是那种耳聋眼瞎,什么都不该知道的人才是,对么?”
“不,不是。”
既然事情已经捅破了,也就没有了再遮掩的必要。
楚元胤终于心安理得地摘掉了假装无事的面具,垂头丧气道:“父皇这回真的是太过分了。我七哥已经那样,人昏迷不醒的,父皇居然还给他赐婚?让七哥娶李卫那龟孙子的女儿为妃,说什么是为了冲喜,分明就是乱点鸳鸯谱!”
就算是真的需要冲喜,这喜,也得七嫂来冲才对好吧?
看得出来他是真生气,话到最后满脸的愤愤然,“这肯定又是老六那边使的阴招!”
用来离间他七哥七嫂!
楚元胤想到七嫂如今的处境,稍微冷静了一点儿,眼带同情:“七嫂,你可千万别伤心。无论如何,我都只认你这一个七嫂!”
沐云歌:“放心,我不伤心。”
说什么是楚元烨使的阴招,不妨大胆一些,这根本就是阳招。
离间她跟楚元戟做什么?
对方真正的目的,其实是为了釜底抽薪,从根本上断了他们的反击!
一旦李卫成了楚元戟名义上名正言顺的岳父,那他们再想要动他,便不得不思量一二。
如今楚元戟情况特殊人事不知,满朝皆知。
李卫为了自保,甚至不惜堂而皇之地去送自己女儿跳火坑。
楚元烨那边,肯定也有更深的算计。
沐云歌之所以清楚这里头其实没楚道行什么事儿,是知道对方如今的真实情况。
又不能对楚元胤直说。
他性子冲动,加上楚元戟有叮嘱,不想让这个弟弟牵扯进来太深。
只能岔开话题,问道:“赐婚一事,郁贵妃那边怎么说?”
她的本意,其实是想打听一下郁贵妃如今情况怎么样。
毕竟楚元戟的身体还在未央宫。
这就是一个定时炸弹,谁知道那些人会丧心病狂到什么地步。
结果楚元胤会错了意,连连摆手解释道:“七嫂你可千万别误会,这件事,真不是我母妃的意思!”
沐云歌:“……嗯。”
她当然知道,这不会是郁贵妃的意思。
人又不傻,何必在这个节骨眼上横生枝节?
同时也被楚元胤这个反应逗得哭笑不得,
“以后再发生这种意外,可别再一味想着要怎么瞒着我!”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
不管是好事坏事,总得知道了,才能去想应对之法。
横竖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长长地叹了口气:“要是再没别的事,我就先回去了。”
说说而已,她也不可能真的就住在十王府中。
楚元胤:“也好。”
他之所以安排惜尘,一定要将人带回十王府等着自己回来,无非就是担心沐云歌会提前得知赐婚的事情罢了。
怕她伤心,怕她难过,更怕她会因此而不要他七哥。
现在嘛,既然没防住,自然也就只能放人了。
毕竟是女子,若是真的在十王府留宿,于名声不好,只怕还会被人拿来做文章。
故而楚元胤也不挽留,亲自将人送到了王府门口。
分别之前,沐云歌从袖中掏出一管药膏递给他:“这是专治跌打损伤的,药效还不错。用法外敷,别怕疼,擦了以后让人给你多揉揉。”
楚元胤:“……”
这不是他第一次膝盖受伤。
却是最五味杂陈的一次。
他默默接过了膏药,眼见着沐云歌就要上马车了,又突然喊了一声:“七嫂。”
看对方扭头,楚元胤表情一下子变得慎重起来,格外认真。
“我这伤,真是摔的。”
他说着,面若冠玉的脸上带了几分深沉,一双好看的桃花眼中,此时满满都是难以言喻的冷执。
“我,不会再随随便便跪伤自己了。”
因为他终于意识到,这些招数压根儿就没用。
这段时日以来,前前后后出了多少回事儿?
几乎每一次,楚元胤都下意识地寄希望于面圣陈情,去建章宫外跪求。
他想着,自己到底是皇子,父皇总该听一听他要说什么。
可前前后后那么多次,父皇一次都没见过他。
更别说听他说话。
一次,都没有。
从一开始的充满希望,到后来的心灰意冷。
直到现在,他才清晰地认识到,自己选择了一条,多么懦弱,又没用的法子!
以后,再也不会了。
触及到他眼底的那抹暗光,沐云歌点头:“嗯。”
摔便摔了,他既说,她自然——就是相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