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平日里负责抬舆的宫人垂下首,有些战战兢兢地道:“奴婢……奴婢想出宫……”
“好,我记得你的名字,你是洪善娘罢?是大兴县人士,家里离京城不远。”张清皎道,在名簿上轻轻勾了她的名字,“进宫将近二十年了,确实该回家去瞧瞧父母了。”一入宫门深似海,极有可能一家人彼此都不知生死,一辈子就这样过去了。她希望宫人们的命运与宫妃们的命运一样,都可因这次放归而改变。即使这一回不能惠及所有人,未来迟早有一天,她们都能按自己的意愿而来,按自己的意愿而离开。
坤宁宫与乾清宫的宫人拢共也只有十人想离开,其余人如云安一般,都坚决表示一定要留在娘娘身边服侍。“奴婢都已经不记得父母和兄弟姊妹是甚么模样了,若是回家恐怕也像是熟悉的陌生人一般,一辈子都很难恢复亲近了。倒不如一直服侍娘娘,若有机会给他们送些银两,谢过他们的生养之恩便罢了。”
清宁宫里还有将近一百宫人,里头有一半是当年周太皇太后以及王太后、万贵妃等陆陆续续送给朱佑樘的。即使她们什么活计都不用做,只是被“荣养”着,孤零零地待在清宁宫里,也已经濒临绝望的边缘了。再有野心的人,在被人遗忘了两三年后,也不可能还有当初的心气。更何况,不少人原本便没什么想法,只是因皮相生得好些,便被送到了清宁宫,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娘娘,奴婢真的……真的能出宫么?”听到这样的好消息后,好些人几乎是喜极而泣,觉得自己终于看到了希望。当然,也不乏有人心思再度活络起来,希望有机会调换回仁寿宫甚至是来到坤宁宫、乾清宫。
“只要你们愿意,都能出宫。”张清皎点头道。
“奴婢,奴婢想出宫!不过,奴婢不想归家,只想嫁个合适的夫君!还请娘娘为奴婢做主!奴婢相信娘娘!”一个宫女忽然抬首道,“奴婢就嫁在京城,日后娘娘若有差遣,无论是上刀山还是下火海,奴婢一定遵从!!”
她的话音刚落,便陆续又有几位宫女也磕头请娘娘为她们做主。比起家里不靠谱的父兄,她们当然更信任皇后娘娘。毕竟,这位娘娘的仁善名声在外,也愿意为宫人着想,绝对是位难得的主子。若不是她们是被主子送到当年的太子殿下如今的万岁爷身边的,不可能有机会跟着皇后娘娘,或许她们就不会一心想着出宫了。
张清皎怔住了,没想到这些宫女竟然还会有这样的需求。思索片刻后,她点了点头:“既然你们想让我给你们主婚,那我便替你们筹谋一二罢。当然,如果你们眼光太高、太过挑剔,怕是我出面也不可能给你们寻得合适的夫婿。”
“一切听凭娘娘做主!”这些宫女齐声道,仿佛将皇后娘娘当成了她们的主子。不过,仔细算起来,她也确实是她们的主子。无论她们先前是什么人送到清宁宫的,清宁宫的女主人便早已是她们的主人了。
经过将近半个月的统计,拢共有将近三千宫人想要出宫。张清皎从中挑选了两千人,剩下一千人只得再等下一次放归。有些不想出宫,心思却实在是太明显的,也先后因触犯宫规,被罚出宫。仁寿宫里的宫女也被朱佑樘狠狠罚过一回,周太皇太后见孙儿发怒,自然也不会为了两三个宫女与他过不去。
在朱佑樘看来,这次放归宫人之事,自家皇后的处理已经很细致了。却没想到,张清皎再度让尚宫局对放归的两千人进行了各种归类。他问起来的时候,她带着笑意,细细地给他解释起来:“虽说她们都想出宫,但出宫的目的各不相同。仔细想想,我也不希望她们出宫后便泯然众人,从此与寻常『妇』人没有任何差别。”
“那卿卿有何打算?”朱佑樘颇为好奇,打量着她后,又笑道,“之前,卿卿还颇有几分杀气腾腾之感。如今的卿卿却全然不同了,就像是当初设想宫妃会亲、提出设立尚医局的时候那般兴奋惬意。”当然,他也更希望看到这般全身心投入自己想做之事的皇后,不愿她陷入纷繁杂『乱』的情绪当中去。
“是么?”张清皎眨了眨眼,失笑了,“母后的一席话,让我冷静下来了。其实,我早有放归宫人的念头。并不是为了积攒甚么功德,也不是为了和祖母打甚么擂台,只是纯粹想满足她们的愿望罢了。先前情绪实在是控制不住了,反倒忘了此事的初心。”
“我知道,卿卿想做的事有很多,并不是为了自己,只是为了她们而已。”他的卿卿,隐约带着一种不谙世事的天真与纯善,却偏偏又有冷静果断的聪慧,能够将看似不可能的善念变成现实。这是一种令他觉得惊叹无比的天赋,也是她『性』情中最为独特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