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茂故意假装把那片不存在的大耳垢“弄碎”了,指尖熟练地挑弄圆润的金质挖耳子,在衣飞石安静的耳道里轻刮两下,看见衣飞石微微闭眼,呼吸不自觉地抽紧,微微一笑。
他将挖耳子取出,换了一根绫毛耳扫,探入合适的深浅之后,轻轻捻动。
柔软的绫毛在耳道里扫出呼呼的声响,很少被深入的细微处更是被扫得酥麻无比,衣飞石不自觉地哼了一声,原本就发红的半个脸颊这会儿红得更厉害了,呼吸也变得不自然。
谢茂本是促狭想逗他玩儿,不能和未成年人那什么,掏掏耳朵不行么?①
现在衣飞石真的舒服得在他腿上哼哼了,他才觉得自己是玩火自焚。
衣飞石红着脸呼吸紧张,他清了清嗓子,用手慢慢揉开衣飞石紧绷的眉间,说:“不必绷着,朕手法精妙,合该舒服么。”
衣飞石被他弄得舒服得不行,又觉得很不好意思,皇帝发现他耳朵里脏了,给他清理一下,他结果被弄得哼哼……这不是御前失仪么?因此一直勉力憋着。可这世上诸般滋味,疼痛他能忍耐,悲伤他能忍耐,舒服怎么忍耐?他没有这种经历,忍得笨拙极了。
如今被谢茂揉着眉心安慰了一句,他再三谨慎的心内也忍不住想,陛下喜欢我。他很喜欢我的。我就算在他跟前做得不怎么得体,他大约也不会笑话惩戒我。
衣飞石红着脸让谢茂用绫毛耳扫掏了好久耳朵,待谢茂将耳扫抽出时,他还有点失落。
谢茂被撩得不行,见衣飞石恋恋不舍又不肯说的模样,心中大觉可爱,凑近他红通通的耳边轻声问道:“左边耳朵有没有耳垢?朕给小衣瞧瞧?”
一向规矩守礼的衣飞石居然红着脸,闷着头,将脑袋转了个方向,等着皇帝继续伺候。
这是真弄得很舒服啊?谢茂装模做样地换了另一支挖耳子,假装给衣飞石找耳垢,轻轻点在耳心不妨碍又最搔痒的位置,衣飞石隐隐嗯了一声,又闭上了眼。换上崭新的绫毛耳扫,才进去呼呼转了几圈,衣飞石呼吸就变得急促了。
掏完了耳朵,衣飞石伏在榻上许久都没起来,谢茂直接进了盥室。
谢茂收拾好出来时,衣飞石已经歪在榻上睡着了。
他这两天独自住在宫外,真的是累坏了。
名义上他忙着操练中军士卒,真正让他感觉疲惫的,是各方面都在找他试探衣家态度。
衣尚予是不是真的腿断了?衣家在西北有什么打算?衣飞金代替衣尚予掌权已成定局,若说衣尚予深受文帝重恩不忍自立,衣飞金肯不肯另立门户呢?西北还要不要人?衣尚予回京真的只当个赋闲的国公?
找他探问这些消息的,有跟随衣家多年的宿将老卒,这是想去西北捞个“从龙之功”的,也有朝廷里立场不明的大臣。或许是想摸清楚底细向皇室告密示好,也或许是想乱中谋一条生路,自然也有一些野心勃勃想要火中取栗的……
衣飞石再聪明,今年也才十五岁。更麻烦的是,他如今的官职还不怎么高。很多上官佯作闲话家常来试探,衣飞石心里烦得要死,面上也得恭恭敬敬地赔笑回答。
有些话要明着说,有些话要暗着说,有些话根本不能说。衣飞石对每一个出现在他身边的人都要再三警惕,必须先确定对方的立场,才能决定该怎么说话。
来探消息的人实在太多了,衣飞石主要心累。
就连太后都差人状若无意地问了一句,需不需要给镇国公准备车驾郊迎凯旋?言下之意,你爹是意思意思装一下,隔俩月就在京中继续当官,还是要好几年都憋家里不出仕?——太后当然不相信衣尚予是真的断了腿,她在意的是衣尚予回京想干什么。
只有皇帝,从来都没问过他什么。
这也是让衣飞石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皇帝好像从来都不担心他们家会造反?
所以衣飞石在谢茂跟前特别地放松,精神松懈下来,又被掏耳朵掏得浑身发软,在榻上稍微趴了一会儿,想着皇帝在洗漱,不会这么快就过来,我就眯一会,眯一会……整个人就迷糊了过去。
谢茂放轻脚步过来看了他一眼,给他提上被子,极其警惕的衣飞石立刻就睁开了眼。
“你睡一会,朕还有折子没看完。”谢茂坐在榻边,温柔地替他掖好被角,见他发丝凌乱扑在眼睫上,又忍不住帮着理了理,“你好好睡,晚上朕带你去长信宫给太后请安。”
提起太后,衣飞石眼神就有些空,垂首道:“昨日娘娘差人问话,臣没说明白。”
谢茂知道太后和衣飞石常有书信往来,讨论的多半是那本《箭术九说》里的内容,上回衣飞石进宫,太后还专门着人来宣,亲自带衣飞石射了几箭。太后存心怀柔,衣飞石隐有孺慕之思,相处起来还挺像那么回事。
谢茂对此也乐见其成。虽说,偶尔也要吃一口亲妈的醋,不过,只要想起衣飞石家里那个遭雷劈的亲娘,他也很乐见衣飞石能在太后跟前稍微领受一点慈爱。
不过,他既不能派人盯着长信宫,也不好意思天天盯着衣飞石,现在衣飞石闷闷不乐地向他恳求,他才知道二人有了龃龉。
“娘娘问你什么了?”
“娘娘问,臣父回京时,是否需要准备车驾,郊迎凯旋。”
谢茂微微抿嘴,看向条案上安安静静摆放着的长条锦盒,语气和缓地说:“娘娘不该问你。”
他有些微不悦。
太后问的问题,已经超出了衣飞石的能力范围。
不管衣尚予是想回京掌权还是避嫌归隐,这都不是衣飞石能回答、能决定的事。
那么,太后为什么还是选择了问?她难道不知道衣飞石说了不算吗?
她知道。她比谁都明白这一点。所以,她是试图用这几日与衣飞石的情分,裹挟衣飞石。若衣尚予无心自立最好,若他此行回京是为了掌权中军以挟天子,太后希望衣飞石能为皇室出力,规劝衣尚予熄了自立之心,若不能劝,偷偷地向着皇室通个风报个信也好。
如今皇室势弱,衣家兵多,太后会这样拉拢衣飞石也是逼于无奈。
可是,她试图保全皇室,或者说保全儿子,就忘了衣飞石也是别人的儿子。
这世道讲究亲亲相隐,父母哪怕犯了杀人罪,儿子都可以选择说我不知道没这回事,律法还不能判罚说儿子有包庇罪。因为这是人之天性,符合父子纲常。衣飞石一旦应了太后所请,立场从衣家转投皇室,那他以后还怎么面对父兄家人?
谢茂感佩太后的爱子之心,然而,他也不希望衣飞石陷入这种两难的挣扎。
“好了,你睡吧。晚上与朕在太极殿,哪儿也不去。”
衣飞石道:“陛下,臣父在外受伤,臣在京中,通信不便,确实不知道臣父伤势如何。娘娘垂问,臣不敢信口胡诌,所以没回答明白。”
见衣飞石急着解释,谢茂捏捏他的耳朵,笑道:“朕知道了。此事不怪你。”
“陛下曾赐臣长涓,娘娘曾赐臣宝甲。臣永为谢家之臣,愿为陛下披甲执剑,效命至死。陛下……”他翻身下床跪在谢茂身边,谢茂还握着他的手没放开,“陛下信我。”
“朕自然信你。”谢茂扶住他的肩膀,认真地说,“朕何时不信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