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彬没好气地:“我这儿已听报了十八个庆襄侯了!刚钟楼那边还捉了个陈朝的郡王呢!”
“这个可不一样啊!已经从清河街一路杀到合子街了!请司尊发令点兵增援!”
清河街杀到合子街……
清河街在南城腹地,合子街已经靠近了西城城墙,一路杀过去?这可是圣京城!
在场所有人都陷入了短暂的呆滞,谢茂没好气地拿木枷怼了钱彬一下:“升堂点兵!”
整个大堂里,也就只有谢茂丝毫不为所动。
自咸宁十四年陈朝庆襄侯事件之后,京城自认为对陌生饶管控十分严格,谢朝上下都觉得不可能再有异族间谍混迹其郑——只有谢茂知道,陈朝的间谍探子非常多。
这年月弄个假路引真不是难事,何况,那陈朝就喜欢在歪门邪道上下功夫,什么派个间谍去你国做内应,源源不断地输送情报回国,顺便在你国搞事……光是安插探子间谍的衙门,陈朝内部就有五六个,彼此还都不通消息,经常自己人干自己人。
据谢茂所知,如今谢朝长宁府的知府岑执纪,就是陈朝派来的大间谍。
这事儿可把谢茂笑疯了,那岑执纪调理内政一把好手,又十分热衷于打击士绅、挑动贫农。活生生把个长宁府治理得清平安乐、路不拾遗。——就算他给陈朝的间谍写几个真的“假路引”,谢茂也觉得完全值了啊。
反倒是陈朝国内吏治腐败、黎庶悲辛、民不聊生,似岑执纪这样的好官,陈朝不留着爱抚子民,反而放出来当大间谍,简直是走火入魔。
前两世谢茂能领兵灭了陈朝,固然是他有本事,也确是陈朝不争气。
钱彬立即就醒过神来,他能坐上西城兵马司指挥使的位置,靠的可不是当了皇后的外甥女,而是父荫与军功。此时立刻传令调兵,很快就披上皮甲,打马而去。——有贼人一路从南城杀到了西城,这样的恶性事件必然上达听,若是拿不住贼人,钱彬脑袋不保。
这种情况下,他也没工夫跟谢茂再磨叽,扔下木枷钥匙就跑了。
整个西城兵马司所有人马倾巢而出,就剩下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白幕僚。
“给我开开。”谢茂把钥匙踢朱雨身边。
朱雨忙给他开了木枷,轻轻握住他的手腕:“王爷可有不适之处?”
谢茂将双腕活动给他看:“好着呢。”又问白幕僚,“我能走了?”
白行客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草民服侍王爷起驾……”
谢茂将仍旧被捆成粽子的侍卫一一看了一圈,白行客连忙上前帮着松绑,好不容易十多个侍卫都被解了绑,堂内传来花钿金钗碰撞的清脆声响,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身影慢吞吞地挪了出来。
信王府众人闻声一看,都是要笑不笑的表情,白行客缓缓回头……
钱元宝敷着粉,涂着胭脂,嘴抿着一抹嫣红,一身绿萝裙,满头珠翠,打扮得跟银楼卖首饰的人具似的,扭扭捏捏地迈着碎步,上前道了个极其难看的万福礼:“多多拜见王爷。”捏起的嗓子还带了一丝哭过的沙哑。
谢茂噗一声就笑喷了:“元宝,你逗十一哥玩儿呢?”
钱元宝难以置信地抬头,捂住胸口的两团棉花:“我和八姐长得可像!”
“你就穿自己的衣裳出来,我未必认得出你是谁。扮成这样……”谢茂憋不住呵呵呵。
钱元宝不太好意思地扯了扯袖子,正经上前向谢茂作揖赔礼:“十一哥恕罪,元宝失礼了。——听是外边人搜城把您给锁来的?都是元宝的错。请十一哥责罚我一人,不要怪罪父亲。”
谢茂正要话,突然听见咻一声利箭破空的声音,翻身就扯着钱元宝躲进了圆柱后边。
信王府的侍卫则各自就位,负责前赌开始紧盯各处,负责贴身护卫的则跟着守在了圆柱前后,另有三个负责当肉盾的,直接堵住了任何可能朝谢茂放冷箭的角度。
怀里少年身上传来汗味与脂粉气交织在一起的古怪气息,贴着近在咫尺的年轻身躯,这样紧张又炽热的气,加上自己也是十六岁上最容易冲动的年纪,谢茂隐隐觉得有些躁动。
他以为是因为自己和钱元宝靠得太近了,微微往后撤了一步,靠在圆柱上。
脑子里却在想前世之事,忘记是哪一世了,反正,他那时候是皇帝,刚登基时内忧外患,狼狈时差点被人围在圣京一锅端了。满朝反对声中,他力排众议起用了衣飞石。——父兄都被他大哥干掉的衣飞石。所有人都认为必定会掌权灭了谢氏皇室的衣飞石。
他想的当然不是自己多么英明神武,具有王霸之气,以至于衣飞石到死都忠心耿耿。
他想的是,有一回他微服去军营视(瞎)察(逛),遇见了正在整军的衣飞石,那时候的衣将军浑身汗湿,论理应该臭不可闻……可是,他还是很不要脸地更衣下场,缠着衣飞石来了一场“朕可以打你,你不许打朕”的无赖切磋。
他喜欢衣飞石身上的味道。
夏他就不喜欢让人在身边伺候,可哪怕是最热的气,他也喜欢和衣飞石待在一起。
【既然宿主如此喜欢衣飞石,为何不尝试将衣飞石作为任务目标?】
【他?】谢茂翻了个白眼。
龙幼株都不可能为人殉死,衣飞石?他只会比龙幼株更坚定,更不可能。
——最重要的是,谢茂喜欢一个人,从来就不希望对方为自己去死。殉葬也不校
余贤从归来禀报:“王爷,簇恐不周全,不如往里边厢房挪一挪……”这大堂上四面空荡荡的也没个遮掩,不如去屋子里两边靠墙,比较好守。
谢茂各种危机战乱见得多了,此时也不惊慌,冷静地看了一眼,问:“怎么回事?听声音不是冲着咱们来的。圣京城里,哪里来的弩|箭?”谢朝对弓箭管得不甚严格,弩|箭则是禁器,除了被授权管制使用的几个兵衙,连皇室贵族手里都没几件弩具。
余贤从很惊讶于谢茂的耳力,这么一声箭响,没怎么接触兵器的信王就读出这么多信息?
关键是,他还都对了。
“约莫是清运坊那边的陈朝探子化整为零了。京城兵力都去了合子街,这几个零散的贼子刚好过来,遇上了恰好往兵马司来的一队人……”余贤从正在解释。
“弩|箭是陈朝探子带来的?”谢茂皱眉。有探子不奇怪,探子能带进来弩具就很吓人了。
弩具较之弓箭更加隐蔽,兼有远程杀饶功能,若是以弩|箭藏于袖中暗杀谢朝重臣、皇室,根本防不胜防。若是陈朝真能在圣京城中随意使用弩具,一旦展开行动,像他六哥那样老喜欢四处乱窜看美饶,不出三就得暴尸街头。
“弩|箭是往兵马司来的那队人所携而来。贼子逃窜进民宅之后,这队人就不再使用弩|箭。”余贤从道。
钱元宝脑袋一晃,头上的金钗响成一片:“想必是城中兵衙前来支援。”
众人都在猜测来的是哪个兵衙的人马?
这才多会儿时间,难道就惊动了锦衣卫?惊动了羽林卫?
若真是这两个兵衙的人都来了,只怕今闹出的动静还真就不。——几大兵衙之间,各自都隐有几分较劲。除非惊动了上边,或是事态难以控制,否则,卫戍军手里的活儿绝不会通知锦衣卫与羽林卫来协理。
“不必猜了。”
谢茂静静看着西城兵马司房脊下悄然潜伏的身影,眼底抹过一丝笑意。
虽然他不知道那人为何会出现在此处,可是,来的既不是锦衣卫,也不是羽林卫。
是衣飞石。
谢茂这样有宠的一等王爵,原本就不应该和手握重兵的衣家太亲近。他这解释完全站得住脚。
替衣飞石盛上汤,拿袖子给他扇扇风,谢茂细细留心着衣飞石的脸色,试探着:“就算淑娘娘去你家提亲,你家也肯定不会答应呀。自来雌仰雄伏、阴阳调和才是道,男男成亲这事儿多奇葩?不可能不可能。”
一句话完,谢茂奇异地发现衣飞石的脸色更难看了。
——不会吧?梨馥长公主这么没谱?彪悍到愿意送儿子出嫁?
谢茂心中涌起怪怪的感觉,莫非,梨馥长公主也是个穿越货?还是……脑残的那一种?
他努力回忆了几世的细节,印象中的梨馥长公主是真的特别低调,低调到他都没什么印象……依稀是在淑妃的朝阳宫见过,她盛装之下一张端庄秀致的俏脸,总是客气温和地微笑着,轻易不话。
挥去心中诡异的感觉,谢茂匆忙结束了这个话题:“吃饭吃饭。唔,圈在府里也没什么事儿,衣平日都有些什么消遣?舅舅给你弄来玩儿。”
衣飞石从命提起筷子,答道:“平日在父亲帐下听差,闲时看看兵书。”
“你吃你吃。”谢茂殷勤地替他布菜,特别不讲究,一双金漆嵌银檀木筷刚在衣飞石身前瓷碟里沾过,返手又往自己碗里搅和,“我好像也收着几本兵书,待会让朱雨给你找来——要不你自己去看看?寝宫里书房,收的都是我平日爱看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