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灵灵地灵灵月半出鬼门
卫戍军兵权旁落, 大部分兵丁以守城之职受五城兵马司调遣,而防火缉盗、整饬城内风化才是五城兵马司的本职。骡马市大火已起,若不救火,一旦火势蔓延开去,烧死烧伤京城百姓,身为西城兵马司指挥使的钱彬照样吃不了兜着走。
衣飞石看了火势一眼,问明白陈朝探子离开的方向之后,毫不犹豫打马离去。
“跟上跟上!”谢茂立刻跟了上去。
卫戍军已经留了相当的人手在此疏散附近百姓、参与救火,不差他们这几十个人。
实际上, 在这个时代,一旦火势蔓延,人力所能做出的努力已经非常少了。除非在失火初期就迅速以附近太平缸里的水、沙将火苗扑灭, 否则, 救火基本也就只能拆掉附近的房子, 阻止大火继续蔓延。
分明留下来能做的事不多,根本无须留下太多人,钱彬还是选择留下大部分卫戍军与兵马司衙役负责救火。——这伙陈朝探子战力惊人、心狠手辣, 钱彬已经不太指望能将之擒获了。若是走了贼子, 西城又被烧了,他怎么向皇帝交代?
留下大部分下属救火, 是一种绝对不会犯错的政治态度。也是钱彬入罪翻身的关键。
本以为陈朝探子会寻找一段容易攀爬的城墙,越墙而出, 哪晓得顺着一路被惊动的坊丁指点, 衣飞石居然径直追到了圣安门。圣安门就是圣京西城的门户, 衣飞石不久之前,才在这里『射』杀了一名守城校尉,强行打开了城门。
一股被算计的寒意从衣飞石脊背倏地窜起,他心想,这可糟糕了。
才杀了一个守城校尉,陈朝探子就从这个死掉的校尉当值的城门跑了,说他不是故意的,说他和陈朝探子没勾结,谁肯相信啊?
“二公子别急,人还没出去!”卫烈提起马鞭,指向城下的藏兵洞。
圣安门内因地势修筑了一座瓮城,南北各有两处箭楼,架着十座谢朝威名赫赫的徐子连弩。这种弩机重逾千斤,能连续发『射』二十五支重弩|箭,遇上这种续发重器连弩,五百人以下的骑兵冲刺通通要跪。尽管『射』程不高,移动不便,可是,把这东西搁在瓮城里当守关用的杀手锏,至今无人可破。
衣飞石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打这主意呢。”
瓮城外边已经死了一地卫戍军了。
陈朝探子一路杀向西城门,图谋的就是这十座徐子连弩。
若在平时,想要顺利杀上瓮城箭楼也不是太容易的事,架不住这群陈朝探子运气好啊!
圣安门守军才被衣飞石『射』死了一个守城校尉,城门副拖着长官的尸体去卫戍军衙门告状去了,留下做主的是三个兵司马。谁也没想过城里边会出事。西边大火燃起时,两个兵司马还毫无戒心地想着,反正城门也关了,要不要派几个人去救火?
两个兵马司都如此想法,守城的兵丁打瞌睡地打瞌睡,看热闹地看热闹,异常松懈。
——这也是因为西城外是大将军行辕的方向,谁都没想过那边会出事,戒心很低。
——皇帝跟衣大将军有龃龉,底层官兵并没有这样的政治素养。
更何况,今夜已经死了一个校尉,已经出过一次事了。谁会想到那么点儿背,居然还会再出一次事故?且是如此严重恶劣的大事故!
陈朝探子一路且战且逃,另有分兵故布疑阵,逃到圣安门瓮城时,只剩下不足二十人。
这二十人俱是杀伐决断的好手,且似是早就踩好了点,对圣安门瓮城的地形十分熟悉,四人一组分扑五个藏兵洞。唯一失算的是,因衣飞石半夜叫门之事,应该分批轮值在藏兵洞里休息的卫戍军,此刻都还在城楼上没解散,所以,藏兵洞内无人可杀。
陈朝探子立即改变目标,直扑瓮城箭楼。——顺利掌控了徐子连弩。
杀手锏入手,不管是对面闸楼上还未解散的守城卫戍军,还是瓮城之外钱彬率来追杀的卫戍军与兵马司衙役,统统都无法突入徐子连弩的『射』程之内。五百人以下的骑兵队伍都冲不破,区区几百个步兵还想怎么杀进去?送菜呢!
城楼上的卫戍军被徐子连弩『射』得抬不起头来,钱彬带来的兵马也只能在城下干瞪眼。
“城上弩|箭能『射』几次?”衣飞石问。
作为衣尚予的二公子,衣飞石在圣京外内兵衙还是很有几分名声,至少钱彬也认识他。换了平时,钱彬肯定也不会得罪这位大将军的宝贝儿子,今天惹了一肚子破事心情极其恶劣,没好气地反问“你问我?我问谁?我一兵马司指挥使,管这卫戍军的事儿?”
衣飞石也不生气,侧头问钱彬身边的卫戍军兵头儿“这位兄弟知道么?”
谢茂匆匆打马跟来,恰好听见张岂桢简单地说“日常军备弩|箭十箱。”
衣飞石点点头,往前走了一步。
谢茂问道“十箱能『射』几次?”他就算当了两年皇帝,也没真的上过战场,知道徐子连弩一次能『射』几支弩|箭,知道徐子连弩造价几何,可他还真不知道十箱弩|箭能装填几次。
钱彬与张岂桢都吃了一惊,万万没想到他会来这儿“殿下,此地凶险……”
“凶险个屁。当孤真不知道徐子连弩『射』程?”谢茂将马驻在安全线内,忍不住就要替衣飞石出气,“孤问你呢,十箱弩|箭能『射』几次?”
钱彬以为谢茂问张岂桢,哪晓得都不等张岂桢开口,谢茂就冲着他一通削“圣人命令兵马司辖治卫戍军负责京城城防,那是信重尔等!尔堂堂西城兵马司指挥使,竟连城防弩|箭几何都一问三不知,简直是玩忽职守!——孤要参你!”
莫名其妙一通火,发得钱彬都懵『逼』了。刚才我的人把信王从『妓』院绑回来,还给他上了个手枷,他好像也没有这么生气吧?这邪火哪里来的啊?
谢茂发完火,一直留心衣飞石的眼角余光一闪,忙呼喝“拉住他!”
信王府侍卫都在谢茂身边,衣飞石离徐子连弩『射』程太近,那边只有列队守着的卫戍军。底层军官此时都还不明白谢茂的身份,只有张岂桢反应迅速,谢茂才吼了一声,他二话不说就扯住了衣飞石的马缰!
衣飞石也听见了谢茂的呼喝,他此时还要“依靠”谢茂,因此表现得很乖巧。
张岂桢拉扯缰绳的时候,衣飞石已经驻马落地,仰头问道“殿下?”
“你干什么去?”谢茂的表情则并不好看。
自辕门初见以来,衣飞石还是第一次看见谢茂这样严厉的表情,他慢慢扳直腰身,似乎有了一瞬间的冷漠与倔强。
然而,仅仅一瞬间之后,他骨子里的骄傲就被深藏在青涩的温顺中了。
顶着谢茂审视的目光,衣飞石微微垂首,声音温和诚恳“殿下容禀,弓箭『射』程比弩|箭更远百步,卑职『射』术尚可,或能以此破除僵局。”
他一边说话,一边屈膝跪下,“殿下,卑职的母亲与两个弟弟,都还在公主府。”
所以,我杀圣安门守城校尉是个意外,我此去是为了收拾残局,不是和“陈朝探子”一起攻陷城门,我爹也没有派人埋伏在城外准备杀进来。
在场的钱彬与张岂桢,都还不知道衣飞石『射』杀守城校尉一事。衣飞石对谢茂所说的这一番话,二人都听了个似懂非懂,只隐隐觉得信王怀疑清溪侯居心叵测?……箭楼上的“陈朝探子”莫非和衣家有纠葛?唔,难怪这一伙探子这么厉害!
谢茂差点被衣飞石气死,抬手想抽他一下,想起马鞭抽人怪疼的,马鞭也脏,万一抽破皮伤口感染破伤风败血症……他将右手的马鞭塞回左手,腾出空手举轻若重地拍了衣飞石脑袋一下,骂道“那是徐子连弩!你的箭是能穿透铁板呢,还是会拐弯?”
连弩『射』程短,弓箭『射』程长。这确实是徐子连弩的弱点。
可徐子连弩之所以被称为守城杀手锏,就是因为它能克服这个短板。
——反正都是守城用的,也不需要跟随战场快速移动,所以,徐子连弩自带三面坚实无比的铁质挡板,根本不可能『射』穿。
弓箭『射』程再长,『射』不到『操』控徐子连弩的弩手,那又有什么用?
被“束手就擒”的信王府众人则是个个哭笑不得。
能跟在谢茂身边的侍卫,多数都是勋贵人家出身,跟了皇十一殿下后更是无人敢惹,这还是头一回众目睽睽之下,被人拿麻绳捆。可也没人敢吭声。——信王都老老实实地在手腕上套了个木枷,当下人的难道还敢比主子娇气?
谢茂没忘了交代留在胭脂楼的赵从贵“进宫去找淑娘娘。别忘了给我把龙姑娘赎了。”
赵从贵愁得头发都白了“您这要治杨家也不必亲涉险境……”
谢茂不禁笑道“这可是京城。”
他敢让侍卫们尽数缴械受制,就是因为这里是谢朝的京城,是他谢家的天下。
底下捉人的小喽啰不认识信王,进了五城兵马司升堂提审,堂上坐着的可是正经的五品京官,难道还敢不认识他这位文帝、当今都甚是宠爱的一等王爵?又有哪一家敢冒着九族尽诛的风险拿他的命开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