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恍惚，穆镜看呆了，声音都是发颤的：“翎真，你来了？”慧真的脸上划过两道泪，这句话，是自己和穆镜刚认识不久，虽不相约，却日日到那一处去相见，他每日都会比自己早到，见到自己之后惯常说的一句。往事种种闪过眼帘，慧真一阵眩晕。
穆铮紧握着穆镜的手，眼睛发红，张嘴无言。穆镜动了动嘴唇，穆铮贴近穆镜的嘴，听到那个字，眼泪再也无法抑制地流了下来。
很久很久以前，穆镜同自己在一起的时候，每一天都要说无数次的一个字，两人对话中最普通的一个字，最容易被忽略的一个字，“哥”。
沉浸在起伏的情绪中，穆铮难以压抑，却觉握着的手一松，心中一惊，待抬起身来，穆镜闭上了眼睛，嘴角还带着笑。穆铮感到撕心裂肺般的痛楚，整个胸腑被掏空了一般，仰头对天，发出一阵长啸。
待穆铮安静下来，双泪直流，慧真反而十分平静，从身边摘了很多草，双手翻飞，慢慢编起来，不一会儿便编成了一个草环，戴在头上，娓娓叙起当年的事情：“镜哥，你说，我是不是该插几朵花在这个草环上？这个草环像不像你给我编的那个？当年，你说我戴什么都好看，你编了个草环，哄我戴上，还给我插了一头的花。我说我没见过雪，你就变出漫天飞雪，明明绿绿的草地，都被你盖上了一层白白的雪。那是我今生第一次见雪。你说在你的家乡，到处都是雪，你说有一天会带我去看看，我每天都幻想着能够跟你一起去你的家乡，现在，你带我去好吗？”
尾音甚轻，慧真轻轻倒在穆镜身上。穆铮听着慧真说那些往事，不忍倾听，却感到慧真突然停了话，再回头时，慧真已经带着笑枕在穆镜的胸口上，眼神呆滞，气息微弱。穆铮胸口一阵阵血气翻涌，气噎声堵，哑着嗓子喊到：“翎真！翎真！”慧真轻轻开合着嘴唇：“铮哥，对不起……”嘴角勾起一个弧度，闭上了双眼。
在一旁流泪不止的江杳云听不到慧真的声音，再看时慧真已经倒下来了。江杳云不顾一切地扑过来，梅灵儿死死地拽住她，低声说：“云姐！云姐！”江杳云拼命挣扎，梅灵儿只得放手，跟了江杳云一起过来。
江杳云奔到慧真和穆镜身边，反而行得慢了。在不远处，她静静地看着穆镜和慧真两张安详的面庞，还带着笑意的嘴角，心突然轻松了许多，对梅灵儿喃喃地说：“他们本就是一对佳偶，生不能同床死同穴，能死在一起，又有什么好难过的……”虽这般说了，江杳云却突然往后一仰，一口血喷了出来，梅灵儿赶紧为她探脉运气，江杳云轻轻推开她：“不妨事，只是血气难平。”
穆铮本来就与宋明比拼受了伤引得旧伤复发，自己的大弟子却趁乱偷袭自己，又同时经了最亲的弟弟穆镜和最爱的女子慧真双双死在自己面前的人生惨变，胸中漾起来的气血难以顺遂，一股腥甜从喉头冒出。穆铮勉强压下来，但感到自己体内五脏六腑都在颤抖，体内真元乱窜，不能压制，极速地喘息起来，感到自己大限将至。
缓和半响，沈夜并无大碍，梅灵儿回去扶着沈夜，换下洛霄去陪江杳云。江杳云还愣愣站在原地，仿佛对这些一无所感。
洛霄看出穆铮的异常，几步绕过来，一手按过穆铮的左手腕，一手在他背上快速拍了几处大穴，只感到他体内真元疯狂地运转，但并不形成顺流，却向着五脏六腑冲击。洛霄努力把各处真元凝聚过来，引导真气，想让它们归入正经，却引了此处却又乱了别处，这些散乱的真元像是拓建的野马，难以辖制。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仍然没有丝毫进展，只是把真元略略规整了些，可仍旧无法顺流。洛霄的头上渗出了汗珠。
拍了拍洛霄靠着自己左手腕的手臂，穆铮轻轻开口：“人命天定，大限既到，无可挽回。”洛霄还要再说什么，穆铮开口叫道：“灵儿，过来。”梅灵儿就在不远处看着，泪流满面，听到穆铮叫自己，沈夜轻声道：“我不妨事了，你过去吧。”梅灵儿为他设下一个防护结界，赶紧过到穆铮面前。穆铮目光看向远方的草地：“去采一些花来，插在翎真头上的草环上。”梅灵儿含泪应了。
看着慧真头上的草环被插了很多花，穆铮闭上双眼，缓了一会儿神，开口唤道：“灵儿。”声音很微弱，但梅灵儿立刻应道：“宫主，灵儿在呢。”穆铮强睁开双眼，先把慧真临死前交给自己的回古镜交给梅灵儿：“替慧真还到竹清府吧。”梅灵儿双手接过，郑重地揣在怀里。跟着穆铮又颤着手从怀里掏出脖子上戴着的一块雪亮雪亮晶莹剔透的物件，从脖子上解下来，拉过梅灵儿的手，放在她手心里，拍了一拍，替她握紧。
梅灵儿的手心冰凉冰凉的，心里也不觉寒了起来，面上一紧。穆铮怜惜地看着梅灵儿：“灵儿，天雪宫总不能散了，委屈你吧……”梅灵儿想要说什么，见穆铮疲惫之色，又不忍说，穆铮平和地笑笑：“天雪宫主之位，只能传给有穆氏血脉的人。我也想破了这个规矩，传给我的弟子啊……可惜……”穆铮没有再说下去，连连摇头。
梅灵儿突然想到儿时曾经听说过，只有穆氏后人才能掌控天冰石，随身带着方可保天冰石的冰凉，维护天雪宫之基，而只有拥有天冰石的人，才能成为天雪宫主，但得此石者，终生男不能娶，女不能嫁，才能保全天冰石。等同于用自己的精血滋养此石，直到传给下一个任雪宫主。只有将此石传承下去，天雪宫所镇守的一脉方可保平静。梅灵儿突然明白为什么族中传说上一任天雪宫主并不是穆氏兄弟的亲生父亲，穆氏兄弟只是族人的孩子，过继为子。一切似乎都明亮了，梅灵儿再看穆铮，已经合上了双眼，安静得如同睡着了一般。周围那么安静，只有手中的天冰石凉意入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