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当年夕亚和林狐,还是现在的毕袖佶,都各有缘法,每个人都有他们要走的路,他人就算能从旁干涉,也很难左右。四哥儿虽然身败名裂,惨死仙山,但江师弟和弟妹也的确是因他而死,毕师弟,也是全还当年的债。而且,坤山的事无论自己多不相信,恐怕也是真的了,毕袖佶纵然是自己师弟,做下这些恶事,也非偿命不可。
这般想来,李德季顿时清明起来:“‘山崩泉开,日隐月蔽,天地倾合’。”施庆同问:“李师伯,您说什么?这句话好熟悉。”李德季目光如电:“当年林狐自尽以前,曾恨恨发誓,师父门下弟子,如有真情而未死,则‘山崩泉开,日隐月蔽,天地倾合’。你也听说过吧?”施庆同吃惊不小:“那,那位林姑娘对师父的话都应验了,这话,这话……”李德季十分肯定:“也会应验的。她当时定是发的血誓。”
看着李德季严肃的面容,施庆同突然想起来:“李师伯,这话我们在后山的一个山洞里看到过!”李德季并不奇怪,反而长叹道:“或许,又是应劫的时候了。”施庆同虽不明白,但看到李德季衰老无奈的模样,也没再多言。
半响,李德季四顾周围,挥挥手,道:“我们走吧。”当先走去。施庆同率领弟子带着毕袖佶和倪慧木的尸首跟了上去。羽真向曾岐山道:“我要回坤山去,你待怎生办?”曾岐山低下头,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也跟你回去。”一众人等不再多说,纷纷离开。
目送着李德季离去,江杳云想要开口叫住,却又不知如何说清,又一眼瞥见施庆同身后的石顺抱着面目狰狞的毕袖佶的尸首,心中不知作何感想,喉咙中堵着一团棉花,叫不出声。
趁着刚才大家混乱之际,宋明贴着地面,被杂草掩饰着身形,悄悄飞出垓心,只留下一阵长草的沙沙声。宋明挥手带过跟来的乾山弟子,一起偷偷溜走。一路在山林之中疾行,待大家发现,早已不知踪迹。
沈夜发觉的时候,身上的伤平复了不少,恨得抽出剑来平抹出去,空中荡起一道剑气,数排几人合抱的大树纷纷从中劈断,哗啦啦劈劈啪啪一阵声音过后,一片树林都被削平,只剩下一截截新砍出来的断口,白飒飒立在原处。林中起火,火势越来越旺,火苗冲天。正是傍晚,晚霞掩映,火光和霞光相互交辉,就似火烧得晚霞泛红一般。梅灵儿赶忙拦住,小声劝慰。
洛霄颤着身子爬起来,艰难地挪向江杳云,江杳云侧过脸去不肯看他。洛霄心如刀割,一股血气又冲了上来,但还是被他生生压了回去。
走到江杳云面前,洛霄弯下腰来,江杳云的脸愈发苍白,却被火光映照红色在脸上,愈发显得血气不足,诡异非常。南宫琇明显感到江杳云的血气动荡,不敢贸然松开手,倒是逸尘的脸恢复了几分红润,南宫琇也略放下些心。
洛霄蹲下来,正视江杳云的眼睛:“杳云,往事虽已过,但亲情难解,你心里所想,你的感受,我都知道。我不求能与你白头偕老,仍续旧情,只是,你这一身伤是为我所受,我当亲自作还。待你的伤养好,你若选择离去,我绝不阻拦纠缠。”江杳云只当他为父母的事向自己致歉,虽然明知上一代与他无干,但自己仍旧不能与杀父母的仇人之子在一起,即便心痛难耐,但还是做好了冷声回绝的准备,他却说出着一番话来。
江杳云缓缓回过头来,对上洛霄期盼的眼神和苍白的面容,心中软了下来,余光看到幽尘的尸体,血染白衣,眉宇之间仍旧强势霸道,但嘴角却有些上翘,含着柔情。江杳云回想起她临死时的话,想想洛霄往日是如何对自己的。那一幕幕都从眼前映过。江杳云的泪水早流了下来。逸尘轻轻为她拭泪,想说什么却又没说,只看看躺在地上的幽尘,垂下了眼帘。
江杳云也抬起手臂用袖子拭泪,洛霄从怀中掏出一块丝帕,递给江杳云,江杳云默默接了,揾了揾泪水。南宫琇触目见此丝帕,不免心有所动,这帕,就是当初江杳云住在月袖宫的时候所制,自己当面讨都没有要到的东西,竟被洛霄珍藏在怀里,可惜这一对明明历尽风波,可谓苦尽甘来,却偏生上世结怨,就算这一次江杳云答应随洛霄养伤,二人也恐怕再难一起了。南宫琇一阵心酸,下意识地就去握逸尘的手。逸尘并不知南宫琇所想,但见他沉默半响,神色黯然,便猜到定是为此二人可惜,反手也握住南宫琇的手,紧了一紧。
洛霄从逸尘怀里接过江杳云,江杳云倔强地推开,低声说:“我自己走。”南宫琇不便跟从,输送真元的手就离了江杳云的手腕。江杳云踉跄了几步,到底脚下不稳,险些摔倒,歪坐在地上。
若论此时的江杳云,修为本在宋明之上,但她性子中本就十分重情,当年被逐出门墙的事情又是心中一处难以越过的坎,见到李德季,又见到宋明和刘成辨,血气就不似往日平静。
修真之人,动血运气,最忌血气不稳,这便落了下风了,再亲见了穆氏兄弟和慧真的死,几乎难以自持。为洛霄挡的那一回,固然宋明使全了真元,也是江杳云自身血气不和,抵挡不了。此时若是好好调息,还能顺和过来,却又揭出了父母当年惨死的真相,几样大事叠合在一起,江杳云根本抵受不住,南宫琇的真元一断,不过是性子坚强硬撑着,但到底也只能撑几步。
从后面看出江杳云脚下不稳,此时江杳云歪倒,洛霄几步抢过来,跪坐在江杳云面前:“杳云,你心中若这般恼恨,我的命你随时拿去出气,只盼你以自己性命为重!”洛霄不肯看江杳云的眼睛,半低着头在江杳云面前。江杳云心头翻滚,自己几次受伤,都是洛霄舍命相护,洛霄的性子本就桀骜,可是在自己面前却从来没有争执过什么,可是,可是自己爹娘的惨死……江杳云又流下泪来,诸多情绪交结,一时实在难以面对洛霄,可是他实实在在就在自己面前,若不是他,自己大概早就成为这荒山野岭的孤魂野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