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坐在舟中,洛霄竟从夹舱里抽出一把古琴。江杳云一见,此琴木质黑中泛绿,琴弦在烈日及江中反光双映之下也只是略显柔和的淡白光,毫无杂色,爱不释手,在舟中盘膝而坐,左手扶住琴,右手迫不及待地铿铿锵锵拨起琴弦,一串悠扬的琴声从手下传出来。
洛霄早解开了绳索,长篙一点,小舟稳稳地荡到江心,随着流水继续向谷内荡去。江杳云浑然不觉,将琴放在双膝上,在两旁落花纷飞中仍拨弄着那琴,缓缓地闭了双眼,双手在琴上左抚右拨,醉心其中,不能自拔。洛霄在后仓笑呵呵地看着,心中却不免叹息:若是今生能够与江杳云一同泛舟江上,听琴赏花,别无他求,只可惜,世事怎遂人愿,这一生,怕是只有这一刻的欢快时光了!
没多时候,一曲终了,江杳云才推琴而坐,双眼睛仍然不离琴左右:“实在是把好琴。”洛霄神色略有黯然:“这是师父生前最爱的琴。”江杳云顿时一怔,她听李德季说过,于秋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于琴上造诣甚高,之前四哥儿夕亚曾经不辞辛苦,四处找寻,终于得到一把上古好琴送给于秋渺,想来就是这把了。
见江杳云怔怔地想着什么,也没回话,洛霄笑问:“想什么呢?”江杳云微微低下头道:“我在想,既然是于师姑的遗物,我实在不该如此亵渎。”洛霄想的却是另一番,声音暗沉:“师父若是听到你的琴声,应该很欣慰找到了知音。”江杳云缓缓说:“我的琴艺应该算是继承于师母。对于修真之人,琴艺实在算是末流,甚至是邪门歪道,不该分散心神之物,也没有什么机会去学,只是听师母弹弹,偶尔自己也试试,只会弹这几首曲子,以作年节大家饮酒戏耍时助兴之用,到底难登大雅之堂。听闻于师姑琴艺精湛,遗憾未能一见,得其指点。”
其实当年洛霄父母和江杳云父母的事,知道的最清楚的当属于秋渺,可江杳云不愿提起这个话头,是以只说不能从于秋渺学琴为憾。洛霄何尝不知江杳云避重就轻,她想见于秋渺,何尝只是为了学琴,可自己也不愿多提,便也顺着说:“可惜师父的这个弟子太笨,小时候只贪玩,对弹琴一道从无兴趣,也谈不上学什么,现在无法与你切磋了。”说完还做了个十分遗憾委屈的怪相,逗得江杳云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洛霄也跟着笑了起来。
一笑之下,两人顿感轻松。洛霄向前望望:“快到了!”江杳云也起身张望,隐隐约约看到前方的桃李树间露出几颗硕大的绿叶树来,树冠如伞,藏于山石之后。江杳云愈发好奇,洛霄却是一脸卖关子的模样,任江杳云问,都只说一句“到了就知道了”,惹得江杳云频频立起身子踮脚眺望。
不多时,小舟渐渐靠岸了,洛霄扶过江杳云,江杳云目光盯着那大绿树,搭着洛霄的手,脚下就往岸上迈,一不留神,洛霄双手一抱,江杳云就被洛霄横抱起来。江杳云笑道:“快放我下来,我自己走。”洛霄逼近江杳云的脸,鼻尖贴在江杳云的鼻尖上,一脸坏笑:“想自己走,那可不能够。”江杳云见他神色,又看看那大绿树,有些反应过来洛霄的意思,面上“腾”得红了起来,略作挣扎,口里低声呢喃,心中翻腾犹豫,愈要拒绝,又颇有些向往,几番思想,脸上早烧起来,连身子都有些发颤了。
感觉到江杳云的变化,洛霄也是心中翻滚,自己虽然时时说些疯话,可从来不逾矩,想要娶江杳云也非一日之想,可江杳云的反应让自己的愧疚更加深了一层,不便更多说什么。江杳云把头埋进洛霄怀里,羞得满脸通红,洛霄也不敢看江杳云的眼睛,两人各有心事。
洛霄抱着江杳云走向那棵大绿树,转过山石,江杳云才抬起头来,发现里面别有天地。
外面看到的那颗大绿树,和里面那些比起来只是小巫见大巫,里面密密丛丛立着十几棵一样种类的树,都高耸入云,又攀贴在两旁的山崖之上,树与树之间盘根错节,树冠相合,分不清哪些属于哪棵树。神奇的是树上竟然有许多藤蔓,藤蔓垂下来被结成了藤梯,绕着这些树干树冠盘旋腾绕,许多地方还有小亭子和回廊,隐隐藏于树叶枝干之间,微露形迹。展眼望去,里面还有木屋和看台,俨然一套树中别院,都不知里面到底有多深。江杳云从未见过这种景色地方,在树下看得呆了。
收起刚才的心境,洛霄又恢复了精神抖擞的模样,笑向江杳云:“怎么样?喜欢么?”江杳云连连点头,目不转睛地望着这恍若天然的人工穿凿。洛霄一边顺着藤梯走上去,一边解释道:“这里是我儿时游玩的场所,发现以后我就常常在里面穿梭。我想,如果能在里面有一个像外面师父建的地方就好了,于是我利用修真的闲暇时间来摆弄这些长在树上的藤蔓,逐渐的就结成了能穿梭其间的藤梯。至于里面的亭台楼阁,都是我修剪这些树木枝条的时候剩下来的,都用来搭建它们了,日久天长,就变成你看到的样子了。”
在洛霄怀里,江杳云还是时时探出头来好奇地四下望着,洛霄看着笑着,抱着江杳云四下走走看看,一边述说哪里是自己什么时候建的,建的时候遇到了什么,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些都是洛霄一个人经历的,也只说给了江杳云一个人听,两人穿梭在绿树藤条之间,颇为自然惬意,一时之间,外面的种种都忘记殆尽。
显然,江杳云很喜欢这里,几次都想挣脱出来自己走走看看,洛霄总是坏坏地笑着不肯,江杳云只好由着洛霄一路抱进去,只觉弯弯绕绕走了许多路,也经过了许多亭阁,洛霄却都没停下来。江杳云也不多问,只一味看景,随洛霄带自己到哪里。有那么一时,江杳云感觉这条路就这么一直走一直走,再走不完才好,仿佛如此,上辈的恩怨连同天地纷争才都消失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