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真是个好官。杨雁回叹道:“这想法虽好,只是谈何容易?”
算起来,那是前年的事了。正逢新帝登基不久,朝中多事,有几个高官有心思搭理一个穷乡僻壤来的小小典史?若要进宫见驾,凭一个典史的身份,简直难于上青天。如此,唯有拦轿告状,或者直击登闻鼓了。
杨鹤道:“确实不易。林典史两袖清风,家无余财,能千里迢迢上京,还是向百姓求助,众人你三个我五个的凑铜板,给他凑了些路费。有逃难去了外地的余阳百姓,也多有在他所经之处接应的。便是如此,他一路行来,仍是餐风『露』宿,受了许多苦。到京后,他因付不起客栈的房费,只得借住在有过浅交的廖先生处。那时候,我和大哥还在廖先生的学堂里读书。我们便是在那时,结识了林典史。学堂里的学子,对他没有不佩服的。可是大家身份低微,既无功名在身,也不认识什么高官显宦,且年龄又小,帮不到他。”
“林典史偶得闲暇之际,倒是与大哥相谈甚欢,结为忘年之交。咱们丘城县衙里的那位高主簿,也是林典史的好友,大哥便是那时候认识高主簿的。”
“后来,林典史连上几道奏疏,却都如石沉大海。他也曾想进宫见驾,却因只是个小吏,便被拦在宫门外面。无奈之下,便在京中多方奔走,数次拦轿喊冤,求高官代为请奏。可终究无一人帮他。林典史不愿就此罢手,否则无颜归见余阳父老。于是,便在一个冷风刺骨的寒夜,将奏疏绑在发髻之上,敲响了长安右门外的登闻鼓,随后便于登闻鼓楼自缢身亡。当时,值守登闻鼓楼的是吏科给事中王复礼。王大人当夜便请求入宫面圣,禀奏此事。”
额……
王复礼?
舅舅竟然在这件事里也跑了一回龙套?杨雁回对舅舅的好感便多了那么一两分。
她对这个舅舅实在是无甚感情。王大舅对他唯一的手足,也就是他的亲妹妹,秦明杰已故原配夫人王氏,应该是无甚关心可言。否则好歹也该多看顾几分秦莞。然而事实上,他极少去看秦莞,对秦莞也是关心甚少。即使去看,也就是打个照面便匆匆别过。
秦莞一年到头也难见这个舅舅一次,见了面也说不上几句话。王大舅反倒夸过秦家厚待秦莞,衣食住行样样都给准备最好的。
秦莞暗道这舅舅是个糊涂虫。可怜她满腹委屈,始终寻不到机会向舅舅诉苦求救。其实,她便是寻到了机会诉苦,王大舅也未必肯听信她,即便听信于她,也未见得会认为秦家有错。毕竟苏慧男当时所作所为,明面上无可指摘。
待她打定主意,下次再见到舅舅,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求助时,却是一连两年多都未再见到他了。便是年节,她想尽办法找借口要去王府走一趟时,苏慧男也不会给她这个机会了。苏慧男还想了个正大光明的借口————孝期不宜走亲。
若她能及早洞察苏慧男的诡计,早该拼个鱼死网破,可是她却低估了苏慧男的胆大包天和歹毒心思,最终落得惨死的下场。
不过杨雁回此番并未对自己的遭遇再次唏嘘叹惋————她已完全沉浸在对林胜卿的感佩中。
杨雁回问道:“那后来呢?圣上看到奏疏了么?彻查此事了么?”
杨鹤道:“圣上深为震惊,翌日便派使臣赶赴余阳勘察此事。可惜人死不能复生,林典史的『性』命却是救不回来了。”
杨雁回是个感情丰富之人,闻言眼圈通红,唏嘘不已。
“大哥就是因为此事,才没有去考秀才么?”
杨鹤点头道:“大哥得知此事后,伤心癫狂之下,竟将他房里的四书五经全烧了,说读书做官又有何用?爹娘又急又气,可见他如此,又不忍苛责。当时已是寒冬腊月,转瞬便到了次年二月,大哥无甚心情,便没去考童子试了。”
原来如此。想不到这其中,还有这么一场缘故。
杨雁回又问:“那再后来呢?那位使臣可有为林典史和余阳百姓做主?”
“当时被派去的使臣是左都御史邵正祥。邵大人千里迢迢赶赴余阳,查明林典史奏疏所言属实后,即刻上疏复命。圣上下旨严惩余阳所属府、县各级官吏,减免余阳百姓年赋两万石,并发放救济。可怜林典史的妻女,连返乡的路费都没有。幸而朝廷下旨赏赐她们母女公田百亩,着监察御史祖新明护送她二人回余阳定居。圣上感佩林典史,便厚葬于他,并为他树碑立传。余阳百姓也为他集资立祠。真可谓备极哀荣。”
备极哀荣又怎样呢?如此古今难见的好官,到底还是缢死在了登闻鼓下。
幸好他并没有白死,余阳百姓得救,贪官污吏受惩,妻女得以度日,想来林典史在天有灵可瞑目矣。
杨鹤又道:“据闻当地百姓还为林典史的祠庙,题了一副楹联。”
“题的什么?”
“一点丹心全赤子,九重红日照青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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