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凉透,结着薄冰的水井前站着一个一身灰衣的女子,眉清目秀,颀长瘦削浑身无三两肉,井内倒映着一轮圆月,那女子扔下水桶,有些吃力地打了一桶水上来,拎着水桶向不远处的破败小院走去。
叽叽。
安静的屋内传来一声轻轻的声响,那女人放下水桶,书案上昏黄的灯光下摊开着铺好的纸笔,砚台内刚磨好的墨在烛火下泛着淡淡的醇黑『色』光泽,干净的宣纸一角留下了一个小小的梅花印,还不及她的小拇指指甲瓣大,浅浅的墨『色』,淡淡地盛开。
那女人取过书案一角的半个核桃壳,盛了一点水,依旧放在原处,眼神落在书案边的笔架上,喃喃低语,“小东西,还是不肯出来吗?”
安静的屋内只有烛火轻爆发出的劈啪声,那女人弯了弯无甚血『色』的薄唇,饱墨落笔,浅浅的眉眼,浓浓的书卷气。
圆月当空,腊月的雪,终在夜半纷纷落下,鹅『毛』般渐渐覆盖上了井面,茅屋内的烛火熄灭,不久便传来了熟睡的呼吸声。
叽叽。
笔筒后突然探出了一个小小的脑袋,金黄『色』的『毛』发夹杂着些许黑『毛』,就着窗外透『射』进来映着白雪的月『色』,看得到两双滴溜溜转得正欢的琥珀『色』小眼珠,看了一圈,探出了整个小身子,还不足人一掌一握,小爪子踩在那女人留下的画卷上,转了一下,趴下身子四肢踩在画上嗅了几嗅。
却是一只小墨猴。
月『色』下,那是一幅美人图,画上的美人云鬓高挽,垂下几缕挂着串珠的发丝,月棱眉下是一双温和的眼,弯着的唇笑得雍容华贵。
小脑袋停在那人的眼角处,歪了几下,突然又站起来,爪子伸进砚台,沾了沾墨水,小爪子在眼角处涂抹了好几下,又在那女人的落款处加上自己的梅花爪印,这才满意地钻回了笔筒里。
温和的眼神不再温和,带着高傲和不屑,仿佛世人都该被他踩在脚底。
***
“墨之,听我一句话,别去了。”
那灰衣女子勾起一个浅浅的无奈笑容,一手抓着装裱好的画轴,苦笑着搭上眼前人的肩膀,“情不由衷。”
“你会后悔的,人家终究是都指挥使的嫡子,母亲官拜正三品,而你,不过是一介寒门书生。”
“也许吧。”杭墨之握紧了手里的画轴,“我相信他不是这种人,他在雨中赠伞于我,那日在莲花湖畔,他也曾经说过,他不在乎我现在的身份。有朝一日,我一定会让他过上配得上他的日子。”
茅屋前只看得见她的瘦削背影,窗沿上覆盖的积雪上,正站着那小小的身影,前爪搭在身前,伸出一只朝前空挠了一下,似是想把她叫回来,却终是黯然地转过身去,跃下窗沿跳下去落在她的书案上。
***
“什么人呐你,我家公子岂是什么随随便便的阿猫阿狗都能见的,闪一边去。”
杭墨之一手推住了那快要被关上的门,递上画轴,“麻烦将这个交给于公子。”
那人不耐烦地看了她一眼,随手接了过去,啪得一声,门被重重关上。
大雪初霁,放晴的天有几分暗沉,杭墨之单薄的衣服在寒风中没什么抵御作用,没多久就打了好几个喷嚏,她搓着手在门前踱步,过了许久,那门终于又被来开,她走上前去,那守门的女人一把将她的画轴丢出来,“公子说了,你别再来了,他不会见你的。”
画轴被丢在路当中,很快就被雪水浸透,湿漉漉地再也无法提起。
杭墨之愣了一愣,看着那画轴,门又被重重关上,徒留下一声回音,似要穿透人的耳膜。
***
积雪渐渐融化,街道的下坡淌着潺潺雪水,貂绒披风下包裹的一丝不『露』的年轻公子在人的搀扶下下了华贵的马车,身侧剑眉星目的年轻女子同是一身常人难以奢望的华服,护着他进了府。
“我看不用多久我家公子就会和欧阳世女定亲了。”一边的小侍窃窃私语,那世女走过马车,脚下突然踩到了一件有些沾脚的东西,低眉看过去,却是一幅已经化开的画卷,宣纸破烂,却还留下一角一树一片梅花。
墨『色』轻点,在天地间尽情绽放,“好画,可惜这么丢在这里。这是什么人送来的吗?”她抬起眼问过去,那男子拉了拉身上的披风,“今早有人送来的,一个落魄书生,来巴结母亲的。”
“如此人品,倒是可惜了,这画真是好画,虽然看不到全部,但就这一笔一画,都是旷世的佳作。”
那男子眉目闪了闪,没再说什么,两人前后进府,没多久那世女便骑马离开,那男子回了自己的院落,取了十两银子装在钱袋内,交给自己的贴身小侍,“你去拿给她,告诉她别再来找我。”
“是,公子,可她若是不肯死心,非说还要见你一面呢?”
“那你就告诉她,”那男子一横眉,想起她那幅梅花图,勾起一个不屑的笑容,“这时节有梅花不稀奇,除非她能让我看见满山桃花盛开,我就跟了她。”
没有人看到,院落里的梅花树枝上,正倒勾着一只小小的墨猴,金黄『色』的背『毛』被雪水沾湿,脑袋上几丛『毛』发有些凌『乱』,小耳朵抖了抖,没多久,就爬过树梢,离开了这院落。
***
小小的身影穿梭在树林间,在树梢上跳跃,山头夕阳渐渐落下,它停在一棵参天古树下,伸出爪子挠了好几下,发出几声叽叽咕咕的声响。
“小墨猴,你找我?”
叽叽。
挥袖转身间,一个身着浅粉『色』的绝『色』男人凭空出现在树脚下,俯身看着它,“有什么事吗?”
叽叽,叽叽。
“桃花开?小墨猴,现在是冬天。”他伸出手指点了点它小小的脑袋,“你在笔筒里睡过头了吗?连四季都分不清了?”
叽叽,叽叽叽叽,叽叽。
“这样啊,可是你晓得规矩的,平白无故在冬日盛开满山的桃花,要付出的代价,会很大。”
叽叽。
“值得吗?那只是一个人。”
叽叽。
“那,你有什么能给我?”
小爪子捧着小脑袋,似乎想了很久,朝那男子伸出了一双爪子。
“你的天分?小墨猴,你真的想好了?你能将天地入画,这可不是随随便便的天分,你真的愿意用它来换一个凡人的姻缘?”
叽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