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楠栖有些心神不宁,从清早起身开始便总觉得空气中有一种压抑的气息让他烦闷不堪。
难道是因为他怀孕的缘故?
怎么过了晌午还是这样?
正想着,肚子里像是有只小手在动,他覆上手轻轻一按,那小东西的动静又缩了回去,换了个地方又是一下。
祈楠栖弯了弯唇,伸手抚着小腹,“小栋,你也想娘亲了是不是?”
小腹里又传来一下,他正待要再按,房外有人传报,说是卫尉卿府有人求见。
“见过白王君。”
“起来吧,府里出什么事了?”
“回禀王君,是祈怜公子出事了,他被贬入了贱籍。”
“怎么回事?什么时候的事情?”
“公子昨晚上彻夜未归,结果今个一大早被人发现,好像说是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闹得卫尉丞大人把公子带上了公堂,可京兆尹大人不敢得罪家主不愿管这事,卫尉丞大人竟在今日早朝时一纸御状告到了圣上那里,公子是被圣旨贬入了贱籍。”
祈楠栖拧起了眉头,这个苏醒风也不知道她究竟是长了几个胆子,自己顶头上司都敢开罪,怎么说祈怜也是卫尉卿的外甥,竟然闹得这么大,看起来犯的事绝对不会小,“他究竟做了什么?”
“小人并不清楚,家主和二家主只让小人来通知王君。”
“那你说说清楚,这贱籍是死籍还是活籍。”
“这个,二家主说请王君想想办法怎么帮祈怜公子脱了这贱籍。”
那就是活籍了,可这是圣旨,她们根本不可能去给他赎身,和死籍也差不了多少了。“他现在何处?”
“圣旨,圣旨上说公子的贱籍任由卫尉丞大人处置,所以公子现在只能,只能在迎客居当收碗的下人。”
祈楠栖的眉目间泛过阵阵不悦的冷肃,迎客居是京畿最上等的几家酒楼之一,也是官宦人家最常出没的酒楼,堂堂祈府公子在这种迎来送往的地方当下人,只怕每日都得遇上熟人。以祈怜的傲气『性』子,怎么可能受得了。
苏醒风,你未免欺人太甚了。
白王君回房换了金线紫袍,玉冠束发,带着八个月的肚子,亲自写了拜帖,吩咐备轿。
***
“下官参见白王君。”
“苏大人客气了。”祈楠栖一手托了托后腰,他走得很慢,苏醒风跟在他身后隔了几步,“王君是稀客,自然不敢怠慢。”
“行了,客套话已经够了,苏醒风,你是聪明人,知道我为什么要过来。”
“王君,可是为了祈怜公子?”
“我实在很好奇,能让苏大人如此震怒,祈怜他,究竟做了什么大恶不赦的事情?”
“王君可记得,就在半个多月前,王君在我卫尉丞府带走祈怜公子那件事?”
“记得又怎样?”祈楠栖在她大厅中堂下的太师椅主位上坐下,“难不成苏大人这次是在翻旧账?”
“不敢,是祈怜公子一而再再而三的伤害下官的正君,试问一声,若是王君受到伤害,难道白王殿下会无动于衷吗?”
“苏大人的正君吗?”祈楠栖挑了挑眉,眼中闪过些意味不明的情绪,“不知道祈怜这次又是如何伤害苏少君了?”
“王君请稍候。”苏醒风叫过一个侍从耳语了几句,那侍从朝后跑开,没多久带了一卷纸回来,苏醒风递到祈楠栖手边,“这是我今早所递御状的草稿,王君请过目。”
祈楠栖慢慢看完,哼笑了一声,“苏大人,你若是说祈怜离间你们妻夫感情的话呢,我会信,甚至于你说他绑走你家正君威『逼』利诱也许我都可以勉勉强强相信,可是这…”他顿了顿,“狗屁不通。”
“王君。”苏醒风被他惊得怔了一下,眉头也皱了一皱,“祈怜公子不仅弃自己的闺仪名节于不顾,更是将我的正君关在『潮』湿的地窖,我那正君已经有了一个月的身孕,幸亏我一眼识破了他,否则这后果…”
祈楠栖抬了抬下巴打断了她,“祈怜那小子,嘴巴是毒,脾气也坏,可有一点,他就算要使坏,也会是明刀明枪的来,退一万步讲,就算他真的想要勾引苏大人你,也绝对不会装成你家正君的样子躺上你的床。”
“王君这是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祈楠栖眉眼微抬,面『色』冰寒,给了她一个睥睨不屑的眼神,龙笑白的招牌表情。
苏醒风正待要说话,厅后突然有人通报,说是主君求见。
祈楠栖嘴角掀了一掀,那男子慢慢走到苏醒风身边,“妻主,这位是?”
“梓芯,见过白王君。”
那男子福了福身,“臣君见过白王君。”
祈楠栖看了他一眼,转眼看向苏醒风,“苏大人,怎么说我也是个藩王君,我没记错的话,照规矩,你这位正君需要向我行跪身大礼才对。”
“王君,梓芯他有身孕在身。”
“我也有啊。”
那男子抬眉看了祈楠栖一眼,四目相对间,各种情绪流过,苏醒风自然没发现,那男子跪下了地,“见过白王君。”
“起来吧。”祈楠栖挥了挥手,“苏大人,我有些话想单独和苏少君谈谈,可以吗?”
“这…”
“苏大人这是连我也防着了吗?”
“不敢。”
苏醒风看了那男子一眼,退了出去,祈楠栖也屏退了守在大厅口的人,看向那男子,“许梓芯,你已经赢了,祈怜根本斗不过你,所谓得饶人处且饶人,何必赶尽杀绝?”
“王君,请恕梓芯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我下个月也许就要临盆,费不得神,把祈怜的贱籍交给我,你做的事我就不再计较。”
许梓芯这次抬起了一直低着的头,“早在闺阁的时候,就听说过白王君的手段,梓芯不想也不敢与您为敌,可这是圣旨,我想,就算是白王君,也没办法违抗圣旨吧。”
祈楠栖眯了眯眼,“你真的以为,你可以做的神不知鬼不觉没留下一点破绽?”
“没做过的事,何来破绽?白王君临盆在即,白王殿下又不在京畿,王君还是别『操』心这些杂事了。”
“许梓芯。”祈楠栖站起了身,在经过他身边的时候挑眉轻笑,“走着瞧。”
***
祈楠栖离开卫尉丞府就上了迎客居,不过下了马车他反倒站在迎客居的门口没有进去。
身后的侍从等了一会,有些奇怪,忍不住问道,“王君,您怎么不进去?”
“怎么这么安静?”
“安静不正常吗?”
“有祈怜在,就不正常。”
大概是为了印证他的话,不等祈楠栖上二楼,一阵杯盘落地打碎的哐啷声接二连三地传来,他踏上最后一级台阶,正好看到一张红木八仙桌应声而倒,祈怜磨牙的声音刚好传来,“我忍你很久了。”
“一个打杂的,敢这么跟公子说话,给我掌嘴。”
祈怜哪里是会肯受委屈的人,一脚就踹上那想要动手的小侍,喷火的眼死瞪着那个华服男子,那男子不屑地斜眼看着他,“还敢这么嚣张?你以为你自己还是公子哥吗?”他一转头看向那个赶上来赔不是的掌柜,“你们这里的伙计都是这么招待客人的?”
“公子莫生气,是我们的不对,回头我就教训他,现在这就将公子被打坏的酒菜重新做上来。”
“不用了,我来替你教训。”
那几个小侍还没动手,边上传来了轻轻一声咳嗽,那华服男子转头看去,面『色』一变,“白王君。”
他又看了祈怜一眼,招手带着几个小侍很快地就下楼离开了。
“我又不是鬼,走得那么快干什么?”
祈楠栖自言自语地嘀咕,祈怜正站在他身前看着他,一身粗布衣上还沾着不少汤汤水水,原本倔强的眼神在见到的时候还是不争气的通红了眼眶,眼看着就要一滴滴的下来。
祈楠栖叹了口气,“掌柜,我想要间雅阁,让他来伺候就行了。”
“是,是,王君这边请。”
***
“来过几个找碴的了?”
“五个。”
“这可才不到半天。”祈楠栖摇着头,“看吧,这就是你以前得罪那么多人的下场。好了,别哭了,告诉我昨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去画坊的那个胡同,有人用帕子捂住了我,我晕了过去什么都不知道了,醒过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屋里黑得什么都看不见,我全身都还是麻得动弹不了,连嘴唇都是,张不开。然后我就感觉到有人进了屋,她问为什么不点灯,竟然是苏醒风,我都觉得是见鬼了。”
“然后呢?”
“她好像在屋子里找烛火点,可是没找着,然后她说算了,反正也要就寝了,我当时都快吓死了,偏偏又动不了,紧接着她就躺了上来,她伸手抱我,然后突然又坐了起来,我感觉她好像在暗处盯了我许久,接着就走了出去。”
他深吸了口气,“我真的不知道这都是怎么回事,她走了没多久,屋里就传来一阵很好闻的香气,我的身子也慢慢开始能够动弹,我想要下床去,不过手脚还是有些麻,从床上跌了下去,我还没来得及爬起来,屋外就传来了脚步声,苏醒风她找着了烛灯回来,她看见我的时候脸都白了,跟见鬼了一样,我还见鬼了呢。”
他伸手抓着祈楠栖,“楠栖,我什么都没干,我最近都没见过她的那个男人,怎么可能把他关起来,肯定又是他给我下的套。”
“就算是,人赃并获,你喜欢苏醒风的事那么多人都知道,谁会相信你?”
“你。”
“我信你有什么用?”
说话间饭菜上来,祈怜的吃相已经可以用狼吞虎咽来形容了,祈楠栖皱着眉,“你都吃不饱?”
“吃得饱才怪,而且午饭时候刚好是最忙的时候,哪里有空吃。”
等到祈怜把桌上一扫而空,祈楠栖站起了身,“我会想办法,但是在这之前,你只能呆在这里。”
“如果你想不到办法,是不是意味着,我一辈子都会是贱籍?”
“希望越大,有时候失望也越大,我确实保证不了一定能帮得了你,所以,是。”
祈怜还站着,看着雅阁的珠帘前后晃动,祈楠栖的背影渐渐消失,他咬着唇低下了头,牙齿上下摩擦,一股强烈的怨气埋在胸中,那个杀千刀的许梓芯。
“你干什么呢,客人都走了,又偷懒?厨房里那么多碗堆着要洗,还不去。”
祈怜一把从那掌柜手里拉过抹布,经过她的时候还重重撞了她一下,那掌柜叫他他也充耳不闻,朝着厨房过去。
“死小子,你不想吃晚饭了是不是?好,就让你尝尝饿肚子的味道。”
祈怜皱着眉憋着气看着那些满是剩菜的碗碟,坐了下来开始洗,满手油腻只让他觉得恶心。
祈楠栖下了楼,回头看着迎客居一眼,叫过一个侍从,“明天开始,你每天正午都来这里用饭,包一间雅阁,跟那掌柜说要他伺候着,你明白我意思?”
“王君,明白,属下会保证祈怜公子能不受打扰地饱餐一顿。”
祈楠栖点了点头,“我回去会通知账房,你出门前去领。”
“是。”
祈楠栖抬眼看了看天『色』,“走吧,去画坊前的胡同看看。”
“可是王君,您有孕在身,还是,还是不要这么奔波来往了,还是让属下带人去吧。”
“也好,找到什么可疑的东西可疑的狗可疑的人全给我带回来。”
“狗?”
“对,死的活的都给我带回来。”
那侍从『摸』不着头脑,回去点了几个人去了那画坊前的胡同,还没走进去就闻到一阵腐臭味,她疾步过去,惊得张大了嘴。
那地上,正躺着一条死去的流浪狗,狗嘴里,还叼着一块被咬得半烂不烂的白『色』帕子。
***
夜深了,迎客居打烊了。
厨房里却依旧烛火通明,明早用来做馒头的面今晚就得发酵好,祈怜正好从迎客居厨房紧连着的后门出去,肩上挑着两桶剩饭菜,过了石拱桥沿湖一路走,重得他脚下一直打趔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