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梅其实也该想到的,夏雨跟赵朔时日不短,二人同床共枕,情意绵绵,早前虽然一直未能成孕,可终归是会有孩子的。只是这孩子。来得似乎不是时候。
这个档口,夏雨有了身孕,那么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那少主的身子无恙吧?”寻梅问。
“没什么,就是一时间太着急,所以厥过去了,我开点安神补胎的药,待会醒了让她喝下便是。”辛复笑了笑,瞧着床榻上面色苍白的夏雨,“睿王有后,大喜。你看那些王爷,到了睿王这个年岁,孩子都大了。也唯有睿王,耽搁到了现在。”
寻梅抿唇,“这事,还是等少主醒了再说吧!”
辛复颔首,“我知道。你放心吧!”
语罢,辛复快速出门。
正好遇见端了热鸡汤急急忙忙走来的夏禾,夏禾身子胖,走路带着粗重的气喘,见辛复出来,急忙问,“辛大夫,我妹子没事吧?”
辛复一笑,“你要当舅舅了,好事。”
夏禾一时没反应过来。只是点了点头笑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可前脚迈进门槛,后脚一想不太对,“舅舅?”舅舅是什么意思?他赫然瞪大眼眸,快速放下鸡汤走到床前,手焦灼的搓揉着腰间的围腰,“那个,辛复说我要当舅舅了?阿、阿雨她——她肚子里是不是有、有我小外甥了?”
他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情绪,欣喜得一直搓手。
寻梅含笑点头,“是,少主有了王爷的孩子。”
“我给端了鸡汤,那、那我再去给她做点好吃的,等她醒了好好吃一顿。这丫头就爱吃我做的菜,我马上、马上去!”夏禾快速跑出门,被门槛绊了一跤。直接摔在了门口。
他本就胖硕,如今这一跤摔得不轻。
落地的闷响,惊了床榻上的夏雨,她揉着惺忪的眸子坐了起来,一眼便看见了趴在地上半晌没动静的夏禾,“哥?你干什么?”
夏禾翻个身坐在了地上,傻笑的瞧着床榻上的夏雨,“没、没事,你醒了赶紧把鸡汤喝了,哥给你做好吃的补补身子。你啊,只管给我生个胖外甥。”说着,连滚带爬的起身离开夏雨的视线。
外甥?
夏雨蹙眉。抬头望着端了鸡汤过来的寻梅,“我哥这话是什么意思?”
寻梅笑着将鸡汤递上,“少主先喝点鸡汤。缓缓劲,我再告诉你。”
这话也有道理,夏雨只觉得最近身子虚得很,动不动就累,委实该好好吃一顿。鸡汤不油不腻,口感极好。夏禾最知道她的口味,所以他做的东西,夏雨都喜欢。
因为夏雨不喜欢的,夏禾都不会做。
等着夏雨喝了鸡汤,面色因为睡了一觉而稍缓,寻梅才道,“少主不觉得近来身子有些怪异吗?”
“最近特别累,许是掏鼠洞闹腾的,所以——”
“少主有了孩子。”寻梅打断了她的话。
“孩子?”夏雨仲怔,“什么孩子?”
寻梅深吸一口气,指了指夏雨的肚子,“少主的肚子里,有了孩子。辛复刚刚确诊,恭喜少主,要当母亲了。”
心头骇然一窒,夏雨僵在当场,伸手慢慢抚上自己的小腹,低眉间她盯着自己的肚子,“你是在告诉我,我和赵老九有了孩子?”
寻梅点头,面色微恙,“是。”
想来夏雨与寻梅是一样的心思,这个孩子实在来得不是时候。轻叹一声,刚刚浮上眉间的喜悦,瞬间被脑海里那一声“阿雨快走”给冲刷得干干净净。
“少主别想太多,身子要紧。花满楼的事,我去想办法,实在不行百花宫就跟黑煞盟拼了。”寻梅握住夏雨冰凉的手,“少主回王爷身边去吧,王爷会照顾好你的。其他的事,交给我。寻梅虽然是江湖人,可跟着少主那么久,也明白了一些道理。”
“皇帝人人可做,杀了这个还有下一个,可睿王爷只有一个,那是少主肚子里孩子的父亲,也是少主的男人。当然,这也是说笑话,皇帝哪能说杀就杀。如果让赵誉当了皇帝,这天下还是大燕的天下吗?”
“没了大燕朝,江湖也不再是江湖。我没那么傻,更不会去杀皇帝,少主放心就是。咱们百花宫虽然今时不同往日,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到底还是有些实力的。我就不信,凝了江湖奇能异士,还斗不过花满楼这小小的三尺之地。”
夏雨蹙眉,“奇能异士?”
“当然。”寻梅冷了眉目,“宫主早年执掌百花宫,江湖上有不少人也被规列为邪魔外道,所以这些人跟咱们百花宫都有交道。时隔多年,虽然不知道这些人是否还会念及旧情,助我百花宫一臂之力,但寻梅愿意一试。横竖到了现在,便是睿王来了,想必也是投鼠忌器。何况少主如今有孕,更不能有所闪失。”
“他们能帮吗?”夏雨不解。
寻梅一笑,“少主莫要小看这些邪魔外道,虽然他们作恶多端,甚至于臭名远扬,可也因为这样,他们才会杀人不眨眼。用恶人对付恶人,实在是最好不过的。百花宫就当是欠了他们的人情,但总比束手无策来得强。”
“有多少把握?”夏雨问。
寻梅定定的望着夏雨。
夏雨深吸一口气,“说实话,不许骗我。”
“没有把握。”寻梅垂眸。
“好。”夏雨点了头,“你去办吧,但凡有一点希望,都不要放弃。我想,我该去找王爷。有些事,他有必要知道,我不想瞒着他独自承担,这无论是对他还是对我自己,都不公平。”
“一家人,就该一起。”寻梅笑着,“我去看看辛复的药,煎好了没有,少主好好歇一会。”
夏雨颔首,寻梅快步出门。
夏禾端着燕窝粥过来,因为摔了一跤,走路有些一瘸一拐,可脸上带着饱满的笑容,“阿雨,喝点粥垫垫肚子,哥给你弄了烤鸡,待会就给你拿过来。”
“哥?”夏雨迟疑了一下,靠在床柱处,“别忙活了。”
“值得。”夏禾憨厚的笑着,“来,小心烫。”
夏雨接过玉碗,眉目微垂,“哥,如果爹娘还活着,你——你觉得高兴吗?”
夏禾一笑,笑得有些勉强,“你这丫头说什么胡话呢?爹娘如果还活着,自然是高兴的。怎么了阿雨,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怎么好端端的,又提起了这个?爹娘回不来了,如今还有哥陪着你,你什么都别怕,天塌了,哥给你顶着。”
她笑了,“哥,天塌了,你也不怕把自己压扁了?”转而细语低咽,“哥,爹娘还活着呢!”
听得这话,夏禾脸上的表情骤然僵住,笑意凝在唇边,他不敢置信的盯着眼前的夏雨,“你说什么?”
“我见到了。”夏雨深吸一口气,“亲眼所见,爹娘都活着,还有大娘也在。他们被人抓起来了,让所有人都误以为他们死了。所以我想着,代州花满楼一案,其实只是为了藏匿他们的踪迹,才杀死所有的有关人员。哥,我该怎么办?”
夏禾眸色欣喜,“还活着?”等等,他突然抓紧了夏雨的手,“你见到了人,可是没有带回来,是不是意味着,有人拿他们威胁你?是不是?”
夏雨垂眸不语。
“他们拿爹娘威胁你做什么?”夏禾虽然笨拙,但不代表着他傻。
“他们要我,杀了王爷和皇上。”夏雨不想隐瞒。
“不可能!”夏禾骤然起身,“阿雨,你别信他们,也别那么傻。且不说王爷与你的情义,便是皇帝,那是随随便便就能杀死的吗?皇帝如果被杀,你就是千古弑君的罪人,到时候咱们夏家别说是你,都得死。弑君乃是死罪,他们借你的手,杀死了皇帝,最后又会来杀死你,所以你千万别做傻事。”
夏雨抬头,“可是哥,爹娘在他们手里,我能怎样?”
音落,夏禾沉默了很久,很久。
她看见他袖中的五指,蜷握成拳,死死的攥着,仿佛要将指甲嵌入肉里。
“哥,我不能见死不救。”夏雨低语。
“但你也不能白白送死。”夏禾深吸一口气,“阿雨,别犯傻了,不管发生什么事,哥都还在你身边。”语罢,他转身离去。
走的时候,夏雨看见他抬袖拭泪。
对于夏雨,阿丽娘和夏禾是一样的疼爱,虽然穷苦,可感情是最真实的。彼此之间,有着比血缘更深厚的亲情。能让夏禾做出这样的决定,是因为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非明智之选,但凡有一点希望,夏禾都愿意替代家人去死。
可现在,看不到希望,只能把死亡率降到最低。
他身在行伍多年,虽然一直做的是厨子,可也明白群龙无首必受欺的道理。皇帝若是死了,天下就会大乱,到时候弑君之人便是遗臭万年。一旦查出是夏雨所为,夏雨身边的人都会死。即便现在救出了父母,将来也还是要死的。
与其如此,不如放弃。
虽然疼得彻骨,可他无权无势,已然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憨厚的男子,默默落泪,放弃父母的性命,比心如刀割更疼。
可若不如此,怀孕的妹妹就会有危险。
一尸两命,也非他所愿。
“娘,我知道,你也舍不得阿雨。”夏禾跪在厨房的院子里,狠狠的朝着老天爷磕了三个响头,“你放心,我不会让阿雨去冒险。来年清明,禾子让阿雨带着你的小外孙,给你上香。娘,禾子对不起你!”
夏雨就站在院门外头,脊背贴着冰冷的墙壁,红了眼眶,湿了脸颊。有时候,便是没有血缘也没关系的,因为情义是真的,那便够了。
转身离开,走在长长的回廊里,望着极好的阳光,洋洋洒洒的落下。冷风刮过面颊,冷得让人身颤,她不自觉的缩了缩身子,坐在了栏杆处。
偌大的睿王府,若无赵老九,就会变得格外的冷寂萧瑟。生命本荒芜,你是最后的绿洲,若连你都没了,那该怎么好?
也不知坐了多久,后头有脚步声急促而来,寻梅焦灼,“少主,你怎么在这?”
“回去吧!”夏雨回过神。
“先把药喝了。”辛复上前,含笑望着她,“所幸你的身子骨不错,否则早前失血过多,这个孩子势必会受到影响。也算是运气,你自身的愈合能力极好,所以现在你只需好生保重自己,别做太激烈的运动,别多思多想,便无大碍。等过了四个月,胎气稳固就好。”
夏雨点了头,憋着一口气将汤药一饮而尽,“我该回去了,爷还不知道呢!”
辛复颔首,“我随你去,也好有个照应。”
“好。”夏雨抿唇,却是心事重重。
回城外别院的路上,夏雨想了很多,有些事既然无可避免,不如坦白。如果她与赵老九两个人之间,都心存隔阂,那这日子还过不过了?岂非遂了那些歹人的心意?
赵老九有权力知道所有的一切,她没必要瞒着他。
他为她,宫都闯过,命都可以不要,她还有什么无法信任的?
“少主?”下车的时候,寻梅稍稍迟疑了片刻,“小心点。”
“我没那么娇弱。”夏雨深吸一口气,下了车便直接去了赵朔的书房,“我自己去就可以了。”
寻梅看了辛复一眼,各自点了头。
长长的回廊,她一个人走。
站在书房门前,夏雨顿住了脚步,低眉望着自己的小腹,终于咬唇推开了房门。
赵朔正在执笔挥墨,见着夏雨进门,先是一怔,随即一笑,“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十里长街不够热闹了吗?”
“赵老九,我有话要跟你说。”她站在那里,脸上没有平日里的笑靥,眸色微暗。关上门的那一瞬,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得极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