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声如旧,美人如旧,只是心已非昨日。桌面上的白纸黑字,被风吹得呼啦啦的响,夏雨的名字,赫然跃于纸上。
疏影觉得自己这辈子最失策的事情。就是为何早些没想过。终有一日会与夏雨势不两立?若是早知如此,那为何不早些下手呢?
养虎为患。最后连累的,反倒是自己。
若早些年,世上便无夏雨此人,哪来如今的措手不及?
琴声杳渺,依稀间,旧事浮现,却有种如梦似幻的错觉。
许是想得有些入神,只听得“嗡”的一声巨响,琴弦骇然绷断,指尖有血徐徐坠落,滴落在琴弦上,发出清晰脆响。
“主子?”浮月仲怔,慌忙去拿了纱布和膏药。“若是侯爷之后,可是了不得。”
“她竟然还活着。”良久,疏影才低吟着道出这么一句。
浮月一愣,“主子在说什么?”
疏影起身,胳膊轻垂。任凭指尖鲜血滴落,静静的眺望天际,“她为何还不死呢?为何还能活着?为什么偏偏要与我作对?我对你不够好吗?小时候你饿得半死,还是我施舍你的!若不是我,你能来京城吗?你能有今时今日吗?若非我替你挡了一箭,你能活到现在?”
说到最后。疏影几近切齿。
浮月总算听明白了,能让疏影这般咬牙切齿的,只有一个人,那便是夏雨。
夏雨没死?
心中烦闷异常,等着浮月为她处理了伤口,疏影抬步便往外走。
“主子,侯爷说您不能走出镇远侯府。”浮月慌忙上前。
“再不出去走走,我会被憋疯的。”过着养尊处优的日子,固然是最好的,可是与世隔绝,让她彻底断绝了与外头的联系,只会让她日渐不安。
音落,疏影已经快步走出门。
只是在镇远侯府待了数日,这京城内外已然发生了惊天变化。黑煞盟集体撤离京城,花满楼已经被毁,如今悬着歇业的牌子。长街依旧是长街,看似如初繁华,但疏影隐隐感觉有些不太一样了。
有种莫名的压抑,让人置身其中而心情抑郁。
坐在茶楼的雅里,半倚着窗口,俯瞰着长街上人来人往的热闹与喧嚣,疏影微微蹙眉。
“主子好像在找什么?”浮月沏上一杯花茶,含笑将果脯点心摆在案上。
疏影将胳膊绵柔的搭在窗棂上,想起了自己当初在花满楼的日子,但凡她往窗前一坐,底下的登徒浪子,总会吹着哨子想要一睹芳容。
可如今,繁华街市,有的是娇俏的姑娘。大家闺秀,闺女子,哪个不是风华无限,豆蔻年少?
蓦地,疏影突然直起了身子,冷然凝着底下的一名女子。虽然容色陌生,可那背影她太熟悉了。相处了那么多年,就算化成灰,她也会认得。
“主子怎么了?”浮月不解。
疏影却突然转身,直奔楼下。
马车旁,夏雨正在挑选拨浪鼓。
她进城也是赵朔允许的,只是想来看看爹娘和阿奴她们的毒,是否解了。然则刚才经过路边小摊的时候,却看见了拨浪鼓。
“小时候,经常看人家父母拿这个哄着孩子玩,我就好喜欢。”夏雨欣喜的摇着拨浪鼓,“我也偷过人家小孩子的拨浪鼓,可终归不是自己的,最后也只能自己摇给自己听。现在,我就当这个,是送给我孩子的第一份礼物。”
寻梅笑了笑,看着夏雨笑逐颜开,自然也是打心底里高兴,“少主喜欢就好,这些东西我也不懂,不过咱们早些备下,也是极好的。”
“夏雨!”熟悉的声音,冰冷的口吻,让手中的拨浪鼓之声,顷刻间消弭于无形。疏影站在后面,眸色利利,直勾勾的盯着手执拨浪鼓的夏雨,“就算你化成灰,我也认得你。”
寻梅瞧了夏雨一眼,夏雨示意她莫要轻举妄动。
悠然转身,夏雨带着陌生的皮面,也权当自己是个陌生人,陌生的眼神凉飕飕的在疏影身上打量着,唇角微扬,笑得这般淡然从容,“这位姑娘怕是认错人了吧!我可不是什么夏雨,我也不姓夏。”
“哼,旁人不认得你,我岂能不认得?你装神弄鬼的,送了两枚色子给我,不是你又是谁?”疏影切齿,眸光寒戾。
夏雨拨弄了一下拨浪鼓,饶有兴致的望着她,“色子?装神弄鬼,你这人说话可真有趣,我何时送你色子了,何况送那玩意又有什么意义呢?”
“哼,你敢让我撕下你的皮面吗?”疏影冷然眯起了眸子。
“人有人面,鬼有鬼皮,谁人不是戴着一张皮?戴着皮倒也没什么,关键是看人心,心黑了,脸再白也没用啊!”夏雨将拨浪鼓交给寻梅,“咱们走,这女人八成是想情郎想疯了。”
“夏雨!”疏影冷喝,“你以为你这样我就认不出你吗?你真的不想知道,我到底掌握了你什么秘密吗?比如花满楼,再比如你的亲生父母。”
心头一窒,夏雨在马车边站住了脚步,寻梅仲怔,下意识的捏紧了手中的拨浪鼓。
却听得夏雨悠然回眸,眸光极尽淡漠疏离,“我都说了,你认错人了,怎么还牵扯不休?你知道人家多少秘密,与我无关。我只奉劝一句,人在做,天在看,凡事做得太绝,早晚会作死你自己。”
音落,夏雨上了马车,马车快速扬长而去。
“夏雨,你给我回来!”疏影想追,却被浮月一把按住。
“主子,您别忘了自己的身子。大夫说了,你不能激动,不能乱跑。”浮月一声提醒,疏影这才想起,在外人的眼里,自己可是怀有身孕的。这般追着马车跑,还不得露陷?
思及此处,疏影极力按捺住心头的一把怒火,“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我倒要看看,她能躲到什么时候。”蓦地,她突然蹙起了眉头,回眸去看小摊上的拨浪鼓,下意识的去拿了一个拨浪鼓。
拨浪鼓摇晃,发出清晰的声响。
“好端端,怎么想起要买这个?”疏影凝眉,搜寻着记忆里所有的,有关于拨浪鼓的记忆。
犹记得那年,夏雨偷了人家孩子的拨浪鼓,一个人躲在墙角玩耍,可玩着玩着便越发不高兴了。疏影问过夏雨,为何不高兴了。夏雨说,偷来的始终不是自己的。她多么渴望,自己的父母也能像人家的父母这般,拿着拨浪鼓,在她哭闹不休的时候,哄着她玩。
后来,夏雨便把拨浪鼓还回去了。这是她第一次偷了东西,还能还回去的,为此还被人家追了几条街才脱身。
便是如此,夏雨竟大言不惭的说,来日自己若是有了孩子,第一个要买的就是拨浪鼓。
自己没有的,所希望的,只有下一代的幸福。
疏影陡然眯起了危险的眸子,骇然握紧了手中的拨浪鼓,心中愤恨难平。可能吗?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赵朔不是在宫里被囚禁吗?若夏雨真的——那个真的是夏雨吗?
她第一眼看见,就觉得没有认错,可到底也是隔着一张皮面。
她忽然觉得,自己有必要去弄清楚,夏雨到底身在何处。
“主子,你要去哪?”浮月忙问。
“你不必跟着,在茶楼等我,我很快就会回来。”疏影蹙眉,疾步离开。役双司号。
她没有别的地方可去,而是去了茂王府的后门。
听得樱娘来报,说是疏影来了茂王府,孙启快步去了后门,一眼就看见了神色微恙的疏影,急忙将她领到僻静处,压低声音冷斥,“这是你该来的地方吗?你就不怕谢蕴知道了,会怀疑你?”
“你说过,夏雨没死。”疏影眸色冷冽。
听得夏雨二字,孙启微微一怔,“你什么意思?”
“我想,我方才已经见过她了。”疏影深吸一口气,狠狠的折断身后枯枝,“而且我还有个惊人的发现,你想不想知道?”
“什么发现?”孙启蹙眉。
“如果那个女子真的是夏雨本人,我想你们可能失算了。睿王,只怕已经不在宫里,你们这是要功亏一篑。”疏影笑得轻蔑,“枉你们筹划多时,然则这一次,也是遇见了对手。”
孙启突然掐住了她的咽喉,直接将她抵在石壁处,眸色狠戾无温,“你最好把话说清楚,什么叫功亏一篑,若不说清楚,我现在就让你了账。”
疏影一张脸乍青乍白,窒息的感觉可真不好受。
用力掰开了孙启钳制自己咽喉的手,疏影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一下子跌坐在石头上,却是冷笑着抬头看他,“如果我刚才没有认错,那么夏雨很有可能,已经有了睿王爷的孩子。试想一下,睿王爷进了清梧宫,那么这个孩子又是哪儿来的?据我所知,夏雨可不是这样见异思迁之人。”
音落瞬间,孙启的袖中五指骤然蜷握,“夏雨?赵朔?”他狠狠的盯着疏影,“你确信没有看错?”
“她不承认自己是夏雨,可我太了解她。我这辈子见过的人不少,怎么可能看错?她装得了皮面,可装不了与生俱来的一股子邪气。还有那双眼睛,每当笑起来的时候,总是弯弯如月。”疏影眸色陡沉,音色冰冷至绝,“自己的仇人,怎么可能会认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