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浴缸中,林欢合上眼。耳边,回响着张欣扬冷清中略带伤感的声音。
“五年前,我就能升为中校了,在执行完那个任务后。”他道,捧着茶杯,盯着杯中盛开的***,上面沾染了一粒红色的枸杞。
但是,发生了意外。在一片丛林中,他们以十人为小队分散追击一名持枪恐怖分子。一声枪响,一名战友倒在他跟前,为了保护他,正中眉心,鲜血和着脑浆染满了他的双手。战友没有留下一句话,但是,每次执行任务,大家都会留一封信给家人。
“如果,我当时没有分神,能留心一些,就能躲开对方的子弹。但是,我犯了战场上最大的错误,我太自以为是了,没有做隐蔽和躲闪,成为敌人袭击的目标。”张欣扬淡淡地道,目光悠远。
所以,在活捉恐怖分子后,张欣扬开枪了,对着他的眉心,脑袋爆得稀烂。也因此,唯一的线索断了,无法查到恐怖分子与外界及同伙的联系方式,潜入华夏的目的。整整一个月的辛苦全都泡了汤,上级大怒,本来的升职是不可能的了,只能原地踏步,整整五年。
“但是,我不后悔!”张欣扬把茶水灌入嘴里,大口咽下,“哪怕是因此而被送上军事法庭,我都不后悔!”他不想看到那个混蛋能好好地活着,在杀害了自己的战友后。
那是和他一起搭档了六年的战友,经历过若干次战斗,俩人虽非骨肉却更胜亲人。但是,就是因为自己的一个疏忽大意,让最好的兄弟替自己挡住了子弹,倒在自己面前,一个眼神都没留下。
张欣扬抹了抹眼睛,声音有些嘶哑:“我还记得,我们一起训练,一起战斗,一起打闹。那时,为某些事情,我刚从一个军区转到另一军区的特种大队,因心情不畅,又自以为是,老是和人发生争执,许多人都不愿和我交往,只有阿湛能心平气和地听我发牢骚,慢条斯理地给我分析解释劝导。在他的开解下,我认识到自己的问题,逐渐放开心思,与战友们打成一片。”
“原本,那次任务后,阿湛就要转业回家乡了,未婚妻已经布置好了新房,工作也已联系好,就等他回去结婚。”张欣扬紧抿着唇。
但是,一切都改变了。失去了独子,他的父母一夜白了头,未婚妻病倒在床。代表部队去慰问,带着阿湛的骨灰和他身前的遗物,还有那封书信。他的父亲颤巍巍地接过遗书,一边抹泪,一边哽咽地道:“既然送阿湛去当兵,我们就做好了准备……”
他的母亲搂着一件军装泣不成声。
张欣扬跪在二老面前。他的父亲摇着头,问道:“如果是你发现有人对阿湛不利,你会不会挡在阿湛前面?”
张欣扬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那么,你还愧疚什么?”他父亲叹道,“你们是战友啊,可以把后背交给对方的战友!”
终于,张欣扬释然了。是啊,如果是自己,发现战友有危险,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扑过去挡在他面前。但是,自己一定不愿意战友因此而懊悔,因为而痛苦,而是希望,他能幸福地生活,连同自己的那一份儿。每年,过年过节、阿湛父母的生日,他都会打电话问候,都会寄去礼物;探亲,他也会辗转先去探望阿湛的父母,陪他们说说话,帮着做家务事,就像阿湛生前一样。他的妻子阿容,一直不肯再婚(那时,已经与阿湛领了结婚证,就等着他回去办婚宴)。是在阿湛母亲的一再劝解下,阿容才终于和一位一直默默关心她的同事结婚。现在,阿容仍然一直喊阿湛父母为“爸妈”,说,她会永远代替阿湛孝敬他们。
“其实,阿湛是个非常腼腆秀气的小伙子,你简直看不出他是个出色的特种兵。”张欣扬淡笑道,“皮肤很白,是那种晒不黑的白。听说,当初就是人家老是喊他‘小白脸’,一气之下就报名当兵了。”
“笑笑,每个人心底都有自己的伤和痛,你可以记住,但不要一直纠结其中,不要让它影响到你的生活,更不要让它成为你一辈子的负担。”张欣扬认真地道,“时间,会让伤痕淡去,若干年后,你抚摸受伤的地方,已经毫无痕迹。”
“一个人,如果不走进阳光,那你就会被黑暗吞噬。”林欢举起手,水滴顺着手臂滑下。我能够走进阳光吗?阳光下的自己是那么的不堪,胆怯、懦弱、孤独、无助。即便再如何挺直脊梁假装不在乎,却是满手心的冷汗。就像那些向自己丢石块吐口水笑话自己是“没人要”的小孩子,就像那些往自己被窝里仍死蛇往书本中丢死老鼠朝饭盒中放蟑螂、按着自己的手用小刀割用蜡烛烧的初中同学……
向往光明,却惧怕阳光。如那地沟里的老鼠,躲避着世人的目光,唯有夜晚,才偷偷地探出头来,贪婪地呼吸新鲜的空气。
林欢将自己沉入水中。如果,当初将这个花田空间展示在英子姐面前,那么,英子姐还在自己身边。然后,买一套房子,属于自己的房子,不用惧怕晚上会被人拉扯出被窝,大冷天穿着单衣抱成一团哆嗦着缩在墙角。不用惧怕饭碗被人抢去,永远又冷又饿。可以大声笑大声唱,可以到处跑到处闹,那是,自己的天地。必须有一个大大的阳台,英子姐说,笑笑要在那里种花呢!
冰冷的泪融入水中。
最后一次了,再也不会悲伤。因为,英子姐喜欢她的笑容,说就像春天里的阳光,温暖灿烂极了,连花儿都比不上呢!
将两只德牧放出花田空间。林欢开启了所有监控设施。回到二楼,再次进入空间,开始按部就班的学习劳作。虽然有五十倍的时间差,但她不能恣意挥霍,要做的事情太多。答应送给张欣然几个堂姐的精油和纯露得制作,茶树又冒出新芽可以采摘炒制茶叶,还得酿制一批玫瑰、***等等养生酒。对了,潭水边的人参长得越发水灵,是否可以制作人参酒呢?改天问问中医如何搭配。要不,再种上灵芝啥的?哦,糟了,居然忘记和徐景灏的堂姐联系,只是,现在会不会太晚了,要不,明早再打电话。其实,自己可以请教老师的,只是老师已经多年不摸乐器,不知是否愿意指点自己。
快到预定的时间,林欢赶紧开始做早餐。虽然张欣扬说不用准备几名士兵的饭,但做一点儿糕点还是可以的,答应文浩每周送两次,周三、周六各一次。今天还要做“佛跳墙”,昨天张欣扬就将食材送来,已经处理好,早就放火上炖着,并陆续放入食材,等会儿拿出去继续炖着,中午就能食用了。
等张欣扬打开花店大门,便看到了二楼流泄下的灯光,暖暖的,让他恍然间想起了儿时母亲等候在门厅外的身影,那么温暖亲切。只是,后来,母亲也像父亲那样忙碌起来,等待自己的便是保姆阿姨或勤务兵。接着,被送到爷爷奶奶身边,一直到当兵。欣然更是可怜,刚断奶还不会说话就离开了父母。如果自己以后也成家,也有了自己的孩子,是不是也会如父亲一样呢?一定不会像自己的父亲那样冷冰冰的,会和孩子一起打闹,会让他坐在自己肩上带他去游乐场,会在床头前给他讲故事。那时,只要自己打开家门,就会看到一束等候自己的灯光,会有人递上一双温暖的拖鞋,会有人亲切地替自己拍打身上的尘土,会有人温柔地问自己是否吃过,会有人给自己倒上一杯热茶,会有人在浴室门口摆放上洁净的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