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辉与吴娟、吴香有一搭无一搭地说着话。普通工人家庭,普通学校,家中独子。这是程辉告诉他们的。
林欢推门进来。立即,所有人的目光汇聚过来。程辉替她移开座椅。林欢轻轻地敲了敲桌子,道:“你们的情况我了解了。”
先前,林欢一直没有说话,现在,终于听见她开口了。单听声音,不敢相信她是一个小保姆,非常柔美悦耳。
“那,那……你会回家吧?”郑秀梅干巴巴地问。
林欢淡淡一笑:“如果你们刚才你们所说情况如实,或许以后还能当亲戚走动,可惜……”
她转过脸,对栏目组的工作人员和志愿者道:“非常抱歉,辛苦你们白跑一趟。”
“啊?英子,你不能这样!”大姐吴娟尖叫起来,“为了等你回家,我们吃了这么多苦,初中毕业就没读书了,就是想着多攒点钱找到你!刚才也说了,当年妈把你送出去也是被逼的,一直后悔着,每次想到你就哭。现在爸妈老了,身体也不行了,就盼望着能一家人团圆……”
“是吗?”林欢轻轻地叹口气,止住她的话,“你们的父亲不是因为偷盗工地物资在追赶中摔断了腿吗?他赚的钱不是都已经作为赔偿现在身无半文了吗?你们的弟弟从小被宠坏了,初中开始就打架斗殴不学好,高中谈恋爱和人争风吃醋,前阵子把人打伤了,你们赔了一大笔医药费,又给学校写保证书,学校这才给予一个留校察看的处分。吴娟、吴香,其实你们读书时成绩还不错,也考上了高中,但是因为家里严重的重男轻女思想,你们不得不早早辍学打工赚钱养家,哦,不是养家,是养弟弟。家境并不好,但一身名牌,一双鞋子几百上千,隔三差五还要下馆子充大方,手机经常换新款,考上高中就买了一台电脑。为啥要一家团圆?是因为大姐有了自己的家自己的小孩,因为二姐即将成婚,家里便没人赚钱给弟弟用?”
“不……不是这样的!”郑秀梅吞吞吐吐地连连摇头。
“还要我继续说吗?”林欢觉得心好累,“当年,虽然爷爷奶奶嫌弃又是个孙女,但从没苛待过谁,反而在做母亲的您准备把孩子送出去的时候一再拦着,后来,是您偷偷地给孩子吃了药,让她昏迷不醒,让大姨趁着半夜把孩子抱走,送得远远的,不要在本市,担心孩子找回去。爷爷奶奶知道孩子被送走,狠狠地骂了您一顿,但您咬着牙不肯说到底送到哪儿去了。爷爷到处去找,周边找遍了,没发现任何线索。临死时,爷爷奶奶说,一定要把孩子找回来。”
“我……我……没有……”郑秀梅张口结舌,不敢看林欢。
“妈,不会是真的,对吧?”吴香抓住她的手问。
林欢继续道:“您说,女娃长大都是别人家的,所以读再多书都是白瞎,还不如早点出去打工赚钱养家。大姐、二姐,这话你们应该记得吧?”
吴娟、吴香撇撇嘴。
“那,也是因为家里实在负担不起几个孩子的学费,我们不怪妈。”吴娟低声道。记得,那时自己拿着高中录取通知书躲在被窝里哭了一宿,早上,被揪出来,通知书被妈撕成碎片。她跪倒在地,痛哭流涕。过了几天,妈就说,已经给你在镇上找了一份工作,在餐馆洗碗端盘子,又不日晒雨淋的,轻轻松松一个月就两千五,包吃包住。你留五十零用,其它钱拿回家,不许乱用,不然,小心我打断你的狗腿!到自己结婚时,妈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咱家又没收他家多少彩礼,凭啥还要给嫁妆?婚前,男方给了五万块彩礼钱,出嫁时,奶奶把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五千块棺材本偷偷塞给她。婚后,每个月,妈还要找她要钱,说儿女都有赡养义务,得给他们养老。公婆看不下,和妈大吵一架,还是丈夫见她夹在中间为难,答应每月给五百块钱,过年给一千。生孩子,当外婆的提了一百个自家养的鸡蛋、两只鸡,孩子满月,说弟弟要交学费家里没钱了。
“儿子是块宝,女儿是根草。这就是你们家的现状。大姐二姐,你们已经或者即将解脱,所以想有个人继续供养弟弟,不然,单凭两位老人种地养鸡养猪,一年下来只够学费。”林欢不屑地笑道,“非常遗憾,让你们失望了。因为谨慎,不请人打听了你家的事儿。好了,既然当初把英子丢弃,那就当作从就没这个孩子好了!”
栏目组工作人员和志愿者没想到居然是这样的结果,面面相窥。“这个,林英,其中是不是有啥误会?”徐畅叹口气,看看郑秀梅的表情,摇摇头。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寻找遗弃多年的女儿,目的只是为了让她养自己的儿子。这就是亲生母亲?这个寻亲栏目开办了五年,从没遇到过这种人!简直厚颜无耻。
林欢回过头,道:“麻烦你们把微型摄像机里面的内容全都删除好吗?另外,我应该告诉你们,我不是林英,林英去年六月去世了。当初,采集了她的血样,因为,她一直想不通,为啥父母要丢弃她。她依稀记得,门前有条小河,河边有几棵柳树,后院种了一棵桃树。她还记得,家里有两个姐姐,有爷爷奶奶。记得,经常被妈妈打骂,不许吃饭,不许睡觉。她想找到父母,问他们,自己做错了什么,为啥要那样对她?”
“啊?英子还记得?”吴娟捂住了嘴。门前是有条小河,河边是有三棵柳树,房后是有一棵桃树。小时候妈妈是经常打她们,骂她们是赔钱货,是吃白饭的讨债鬼。
“那个,是真的?”张建龙拉拉妻子的衣袖。吴娟沮丧地点点头。
“哼,我就说嘛,你妈会真心悔改?丢人丢到首都来了!这事儿,咱们也不管了,她爱咋地就咋地,以后也不许多拿钱回去,就算是家里真过不下去,买些油盐柴米就行了,千万不要给钱,给了钱还不是被你弟弟那个小混账拿出打肿脸充胖子?”张建龙也气愤了,“不对,刚才她说英子死了?”
吴娟一下子跳起来:“啥?你说你不是英子?那英子去哪了?”
林欢淡淡地扫了她一眼,道:“去年六月份去世了。前年我替她在寻亲网上填写了寻亲信息,向全国‘打拐’DNA数据库提供的血样自然也是她的。”
“唔唔……”吴娟和吴香一下子瘫倒在地,“英子,英子啊!我们还没见你一面呢,你咋就走了?”
张建龙心里也挺难受,将两姐妹拉扯起来,瞟了一眼呆愣着的老丈母,似乎很惊讶,似乎不相信,也有一丝懊恼和失望,却单单少了悲伤痛苦,心里不由一阵阵发寒。追问道:“请问,你和英子是啥关系?英子为啥年纪轻轻就走了?”
林欢的手微微抖了抖,抿抿唇,道:“我们一块儿长大,英子姐是被人害死的,五个凶手,其中一个死了,两个春节前落网,还有两个即将被引渡回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