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一处水塘边,柳树已经秃了大半,池中的水也不如从前那般清澈,寒鸦偶尔扒在枝头“嘎嘎”的叫两声。循着水塘蜿蜒曲折坐落着一条回廊,尽头是一座六角亭子。
亭内木栏边少女一袭紫色罗裳,发鬓的珠钗宝饰彰显着她高贵的气质与身份,李玲儿嘟着小嘴背对着陈峰,一脸委屈,两只眼睛红彤彤的,脸上还隐隐挂着泪痕,分明方才哭过的。
“父皇已经给你我赐了婚,明年三月初十就是你我大婚之日。你却非要为了你的好兄弟撇下我不管吗?”李玲儿伏在栏上,低声哭到。
“玲儿,我……,我不知道到该怎么跟你讲,这次我出京不是仅仅为了手足私情,而是有别的不得已的苦衷。”陈峰看她哭哭啼啼,心头一软,她毕竟是皇家金枝玉叶,何况还是女孩子,眼下还是得尽力安抚。
李玲儿一个月以来想尽办法让他多看自己一眼,让得本是活泼好动的性子硬生生蒙上一层疲态。她知道为什么他就是不肯把自己放进他的心里,早在那日醉春楼高瑞晨在她面前提及高家五小姐的时候,她看到陈峰眼里的狂喜与爱意。当时李玲儿心里本是吃足了醋意,后来按住了心底的冲动,命人四下打探才从坊间传言中只言片语中寻出了原由。
高家五小姐到底已经入了深宫后院,而且只是短短两个月便被天子陛下从才人封为了美人。这本是不合宫中规矩的,可是这高瑞潇实在惹得陛下喜欢,尤其是这女子眼中总是带着一丝淡淡的忧郁,对权势地位反倒不争不抢,这一点恰恰触动了陛下的心。
皇城后宫佳丽何止三千,不是争风吃醋就是猜忌谋权位,能突然在眼前出现这么不染诟尘的女子,仿若一片黑蒙蒙的冬夜突然飞来的一只萤火虫,她的独特成为了被注视的因由。
“她已经成了我父王的美人,你心里还是放不下她吗?”李玲儿眼中带上一抹伤情,哀哀的问道。
陈峰呆呆的望着她,心底掩藏的一根丝弦被狠狠的拨了一下,正中他心底的痛楚。是啊,潇儿已经深得天子陛下的宠爱,自己还有什么是放不下的呢?昔日与她的点点滴滴回忆冲出那只被上了锁的匣子,她的音容笑貌,她的柔情似水,一颦一笑总叫他心尖牵着颤动。
双眸一股热流涌着,陈峰仰头闭上眼努力想要将它咽下心里,却不想两行热泪决堤顺着眼角滑落滴在地上,脚边地上的尘土被这一地泪水激荡而起,飘飘扬扬。
她已经成了别人的女人,自己却还舍不得放下。陈峰痴痴的望向李玲儿,眼中充斥着愧疚,语气也柔和了几分,轻声唤道:“玲儿……。”
李玲儿低着头抽泣了一下,低低的打断他:“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惹你记起这些不开心的事。”
陈峰看着另一名女子为了自己生生变成了另一幅模样,心底万分难过,柔声说:“玲儿,可以再给我一些时间吗?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结果。”
“好,我给你时间。”
……
次日,陈峰入了宫,向陛下请命到金陵池风县护佐李孝清,天子陛下龙颜不悦,望了他许久之后,问他:“你是武举进士,我留你是想让你到宫中御林军任职,你放着大好的前景不图,却要到池风县衙门做个衙役头子,你且说说这是为何呀?”
“微臣承蒙陛下厚爱,自当感激。可是我自幼生长于京中,十八年衣食无忧,不曾到天下各地游历闯荡。从上次护送钦差大人西出番地以来,才知天下能人异士众多,我想借此机会到外面拓宽些眼界,也好在今后更好的为陛下分忧。”陈峰拱手回禀,这话他也是确实是他想要出京的理由之一,他本来就是天性好强之人,自从在流云涧鬼将修罗擎钟手中逃生之后,他就暗暗下定决心要博天下高才之长来增长自己的见识和功力。
天子看着他,眼里对他赏识之色又浓了几分,缓缓点了点头:“嗯,能有这般想法是件好事,得了武举不骄不躁更不甘做一只井底蛙,朕很高兴。只是玲儿那边,你打算怎么与她讲?”
“回陛下,公主那边臣已经同她谈过了,她并不反对臣的决策。”
“嗯,好,看来玲儿也长大了!”陛下捋了捋下巴泛白的胡须,面上带了喜色,轻声赞了一句。转而望向陈峰,略微思考了片刻,定了神,说道:“既然你执意要去,做个衙役也不合身份。朕便封你个尚武校尉从六品官职如何?”
这尚武校尉是陛下应他的性格而想出来的,此官享受从六品上的俸禄,将来的发展前景也是非常不错。天子看重的女婿自然不会让他真的到池风县做个县衙衙役,若是传出去对皇室的名声也不是什么好事。
陈峰见陛下应下了自己的请求,赶忙跪拜叩谢皇恩。
……
今日清晨,陈峰拜别了父亲,带足盘缠牵了陛下御赐的黑风骏马,映着朦胧的晨光出了府门。
而今陈俊逸被天子陛下升了职,官居从三品御史大夫,专门监察朝中百官,可权力大了,各方势力也对他戒备心越来越强,短短一个月的时间,朝中诸多事情忙的他焦头烂额。现在三子又要离开家远赴金陵,心里多少不舍,却还是短短的嘱咐了几句送他出了家门,儿子羽翼丰满,也是时候到外头闯荡风雨历练历练了。
陈峰路过皇宫外,远远的望了一眼,牵马头也不回的往京城西门走去。
月儿停靠在西半天,太阳的光辉自东边朦朦胧胧的照出了云层。柳叶儿又飘摇落下几片飞入水中,在柳树旁站着一道倩影,牵着一匹白马远远的眺望着。
马蹄声嗒嗒嗒声踏着青石路面,从远处走近了,紫色轻纱微微飘起,回眸望向他,牵马靠了过去。陈峰望着迎面走来的人儿,愣愣的定在了原地,面色复杂的抖了抖嘴唇,昏暗中低了低眼睑:“你怎么来了?”
“等你。”
西城门护城河外,女子望着他渐渐的笑了,眼中带着几分得意。陈峰这次出行山高水长,怎敢让她随行,若是出了岔子可是叫他没办法向陛下交代,连忙劝道:“你这不是胡闹吗?我这是远去金陵,不是到郊外打猎,你快些回宫去。”
女子正是早早在此等他的当今天子陛下的三公主李玲儿,昨日在陈峰到宫中向陛下请命后,她就打定了主意偷溜出宫追随陈峰一道去金陵。
“我不回去,要么你也不走,要么带我一块儿。”李玲儿一改昨日的柔弱,小嘴一撅,鼻子一挺,娇哼道。
陈峰见她耍起了无赖,又要劝。
李玲儿赶忙跑过去抱住了他的胳膊,眨巴着两只杏眼,撒娇的哀求:“你就带我去好不好,我长这么大还从没到外面的世界看过呢!”两只眼睛可怜兮兮的望着陈峰,又哀哀的说:“我保证不给你添麻烦,路上都听你的还不行吗?”
陈峰最见不得女人向他撒娇,被李玲儿这般一搅和,刚硬起的心顿时又软了下来,知道她的脾气,若是她铁了心的要出京,绝对没人看得住她,与其让她一个人偷偷跟在后头,倒不如看着她更安全些。
想到此处,陈峰望了望天色,把身上的披风解下来给她围在身上,无奈的叹了声:“快些走吧,等会儿天亮了被人看到就不好了。”
李玲儿拉紧披风,眼中闪过一丝暖意,笑嘻嘻的跨上马,二人一前一后上了官道。
日头到了东边天的时候,陈峰已经与李玲儿离京数里外。
天子陛下看着手中女儿留下的书信,脸上扬起一抹笑意,头戴凤冠的高贵美妇端过茶盏放在他手中,面上带着浓浓的担忧,说道:“陛下,玲儿这般任性,你看要不要派人把她带回来?”
“哈哈哈,你是玲儿的生母,还不了解她的脾气,当下就是把她抓回来了,她有的是办法再溜出去。”天子笑着说,把书信放下,又说:“何况尚武校尉无论从功夫还是智慧都是拔尖的,有他护着,你就放宽心吧。他俩走这一遭还能培养培养感情,是好事呀。”
美妇见他都这么说,也不好再说什么担忧的话,只能心里暗自祈祷女儿能一路平安。
……
金陵池风县外十八里的十方山下,一名年轻男子纵马狂奔,身后成群的虎豹赤红着眼睛穷追不舍。小雪趴在他背后的包袱里,望着身后那些野兽的双目,一双兔耳朵动了动,小脑袋一扭朝丛林某处望去。
待她收回目光,两只黑溜溜的大眼睛骤然由黑转红,两只爪子在颈部毛下挠了挠向前一探,一股悠悠的香味朝着兽群的方向飘去,兽潮被香粉扩散到的地方,那些猛兽眼中的猩红色随之渐渐褪去。
“吼……。”跑在最前头的黄斑巨虎突然停了下来,仰头一声震慑山林的雷鸣长啸,啸声中充斥狂暴的怒意,身后的狼虫虎豹身躯一震纷纷止住了四蹄,瑟瑟发抖的呜咽一声。
硕大的虎眼望了一眼小雪赤红的双目,不由得后退了几步,低低的轻吼几声。小雪趴在背囊里,兔唇动了动,那巨虎见状微微点点了虎头,转过身,冲着身后的兽潮长啸一声,四蹄一弓猛地朝山上蹿了出去。
兽潮褪去,小雪的兔眼红光褪去恢复了原本的黑色,懒洋洋的蜷缩在背囊里睡了过去。方才发生的一幕孝清并未留心注意到,只管一路策马狂奔,直到背后兽潮吼叫的声响消失,才微微回头望了一眼,见兽潮终于退去,胸口这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在山腹中的一处山洞内,盘坐的血狼猛地抬起头,面上大惊失色,就在方才他突然失去了那些兽群的控制。还来不及想缘由,而此时在洞外隐隐传来一声声兽潮奔涌的声音,他也顾不得其他,三两下跳出洞外往远处逃去。
虎王奔到山洞外,低吼一声,从兽群中跑出两只体型硕大的白色狼王,压低头颅鼻子贴在地上嗅了嗅。只是嗅了半天两匹狼绕在原地打着转,那人的气味被什么药物掩盖掉了,根本探不到他逃走的方向。狼王低低的哀嚎一声,虎王呲着四颗尖牙,硕大的虎目怒意更胜,虎口张开仰天长啸不绝。
血狼刚跳下山坡,身后的巨石被那声虎啸震的纷纷滚落了下来。
李孝清经历了方才的惊魂一幕,不敢再到这里停留,若是那兽潮再追过来,自己绝对会被啃的骨头渣子都不剩。稍微歇息了片刻,骑上白马径直往县城赶去。
十方山下的湖心小岛上,九炎负手而立,背对着枯海。
“九炎大人,你不是说如果玄火令交还,就会帮赠令者做一件你能够办到的事情吗?你为什么今日没有兑现承诺?”枯海被毁了金刚伏魔珠,正是气头上,也没有顾忌自己的语态,怒视着他,质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