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父对不起你……让你小小年纪就进了那样的地方,受那么多苦……今日望月楼里,是我第一次杀人你知道吗?而且杀了那么多人……我其实……看你回来说这些,你亲眼目睹了那么残忍的事,还轻描淡写的样子……我无法想象,你是经历了多少才成为如今这样……天歌,记得吗?你小时候是很怕血的,还很怕鬼,有死人的地方不敢去,家里养的鸟死了,你都会哭半天……”项长春好像突然变了一个人似的,深沉地回忆着,向儿子诉衷肠。
“儿子,这一世,苦了你了……”
听着他的叹息,项天歌眼圈有些泛红,这是他第一次听到父亲说心疼自己,很快他又扯出笑脸,坚定地对父亲说自己的心里话:“父亲,不苦的,其实我不苦,也没有很怪你。刚进罗云门的时候,是很难,训练也很辛苦,但是后来我成了真正的细作,杀的都是贪赃枉法通敌卖国的人,还有对我们南晋虎视眈眈的敌人,所以我一点也不觉得杀人是多残忍的事,你不用担心我。我还是那样,如果是我在意的人死了,我才会很动容,真的很伤心……今日,萧长青殉情死了,我就很难过,而那望月楼里的人是罪有应得,我没有什么感觉,父亲你也不应该介怀,你是做了件好事啊,不要为那些人难过……”
酒已经喝了半壶,项长春苦笑:“我不是为他们难过,只是为你……我项长春混迹官场二十年,糊涂了大半辈子,今日总算明白过来了,生死谁也逃不掉的,只是你啊,我儿,我是真对不起你……”
项天歌几乎悲恸:“父亲,不要这样说,为了项家,为了南晋,我无悔的。我南国百万臣民,总要有人将自己献祭给家国,我也只是其中之一罢了!”
项长春拍拍他的肩,“好!我儿好!有气节!当敬你一杯!”
他还是没给项天歌喝自己壶里的酒,父子两又各斟了一杯,一饮而尽。
项长春似乎已经有些醉意了,面色泛红,眼中含泪,又对项天歌道:“我儿,父亲活得不如你明白,一步错步步错,也没什么好教给你的,只是,想要你记住几句话,一,千万不要做官,二,既然入了罗云门,就一辈子忠于罗云门,不要负了护国之荣,三……如果为父哪一天离世了,你不要悲痛,不要忘了你是细作,本不该有情……”
“父亲!怎么说这样丧气的话?”项天歌被他最后一句话惊到,忙劝道:“以后你改过自新,你说什么我就听什么好不好?哪有儿子不服老子管的呢?今天是你的好日子,明天还要在殿上风光一回呢,别说晦气的话。”
“好!今后就会风光了!不说那些了!”项长春又提起精神,笑了起来,直接举起酒壶,将壶中的酒一下子干完了,然后猛地将那白玉酒壶砸到地上,豪气地大笑起来。
项天歌被他逗乐,也学他的样子干完了酒,砸了酒壶。
酒兴正酣,项长春仿佛一下子年轻了二十岁,又回到了刚入仕途的样子,双手流畅地拨动琴弦,像年轻时那样品竹调丝闲情雅志,为自己的琴声和歌,唱的仍是那曲《南天辞》。
项天歌也兴致昂扬,用筷子敲打玉杯,与他相和。
项长春越唱越激奋,到后来全身都抖动起来,最后一个乐音如裂帛般爆开,手一用力,琴弦短了几根,项天歌还没回过神来,他已经抱着琴冲向了水上亭榭边缘,将琴一把砸断在护栏上。
巨响之后人间一片静谧,项长春踏上了护栏,项天歌冲上去要扶他下来,刚到跟前,忽地一片鲜红布满了眼帘,溅得他脸上身上都是……
再睁眼,项长春嘴角尽是鲜血,含泪看着自己,仍是笑着的:“我儿,不要怕,人都是要死的……我早就知道,我为南晋立下大功之时,就是我身死之日了,他们……不会放过我……没关系,我知道自己逃不掉的……”
“父亲!”
项天歌撕心裂肺地大喊一声,那一刻,手刃人命无数的细作终于又怕血了。
“记住我让你记住的话……勿为我悲!”
项长春一纵身,整个人坠入河中,小河的水顷刻间就被他的鲜血染红,水中的圆月被溅起的水花击散,就像被砸碎的白玉酒壶,成了残破的星星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