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未央晕死前,听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他慌了。
我赢了……
未央满意了。
后来,她醒了,锦绣宫里,深夜内殿只剩下如意和她。
如意为她擦拭着额头上的汗,“这一招,真的好险啊,你差点就没命了……”
虽然万朝宗的人及时封住了她的穴道,为她止了血,御医将就及时,她保住了命,可经此一难也确实元气大伤,更折磨她的是,在安延殿那一晚那非人的经历,她感觉恶心,一想到荀韶凌,想到自己在他面前的虚伪做戏,未央就想吐。
她真的恨死他了!
“没事,我不是还活着吗?我对青龙的射术,还有我自己对要害的把握,还是很有信心的……我已经没事了。这几日,你可有消息,我们的人怎么样了?”她问。
如意小声回道:“青龙来过消息,那晚放火的人都没有暴露,青龙后来也顺利脱险,没有被万朝宗追查到,其他假装刺杀的死士大多都逃脱了,只是……有一个被他们抓住了……被他们查出是罗云门的人,他们还给他解了毒,不准他死,扣下来审问,想他是不会招出其他人的,只是他的性命恐怕难保……青龙在设法解救,可是……”
“诶……”想到同门落难,未央很是心痛,“希望他可以得生,细作都受训过招供应对之法的……”
“还有什么情况吗?”
如意转头看看这刚搬进的锦绣宫主殿,满堂的金银珠玉,说道“还有……你已经正式入主了锦绣宫,因为救驾有功,北帝第二日就封你为了阑妃,对你颇多赏赐,你昏迷时,他常来锦绣宫,就在这坐着,一句话也不说……”
“阑妃……”未央念着这两个字,俯身趴在榻上的她突然控制不住地干呕起来,满面苦笑:“好个阑妃……”
如意看着她肌肤上的伤痕斑斑,知她有多么痛苦,只能劝她:“为了大计,你受苦了,今后更是不易,你要保重啊。”
“放心……”未央安稳下来,面色灰白,双目无光,奋力地攥紧了身上的被褥:“我不是一般的细作……我早已不是人……师父有训,细作无情无心,我何计生死?荀韶凌要把我逼成和他一样的疯魔,我就陪他疯好了!”
又过了几日,晚间,宫内太平无事之时,未央正侧躺在美人靠上休养。
这些日,安延殿还未因大火修复,荀韶凌不去其他嫔妃宫中的时候都会来锦绣宫就寝,不知他在别人那里怎样,但面对受伤的她,全然没有过分举动,对她倍加温柔。
“都已经这么晚了,还没有动静,他今晚应该是不会来了。”未央稍松口气,以为可得一晚安宁。
可她总感觉有些不安,隐隐觉得会有事发生……
“万朝宗宗主上官天元请见阑妃娘娘!”
听到这一声通报,如意和未央同时怔了一下,如意紧张地看向未央,未央听着外面逐渐靠近的脚步声,镇定下来,让如意扶着起身,稍整仪容,准备接见上官天元。
须臾,沉着脸的上官天元和一众万朝宗的人已经进入锦绣宫,上官天元面对未央,行了一礼:“老臣见过阑妃娘娘。”
未央环视一周,知道事情不妙,问道:“宗主请起。不知宗主今晚突然来访所为何事?”
上官天元毫不避讳地打量了她一眼,只见她反应正常,有些茫然的样子,可他仍不放松警惕,蹙眉道:“老臣奉旨,请娘娘到万朝宗内走一趟。”
如意有些沉不住气了,“为什么?娘娘有伤在身……”
未央连忙拉住她,斥道:“大胆奴婢,你插什么嘴?宗主有请自有道理,本宫去一趟何妨?”
她制住如意,又面向上官天元,小心道:“宗主稍等,本宫这就跟长老走。如意,我有些凉了,你去给我拿件披风。”
她们早有暗号约定,‘披风’意为“事情有变,恐已暴露,通知同门,暂时观望,切勿擅动。”,如意听出了她的意思,给她进殿取来披风披上,然后目送她被万朝宗带走,准备设法通知唐剑一。
“请吧,娘娘,陛下也在内,等候娘娘多时了。”
他们带未央从正门进入万朝宗,然后蒙住了她的眼睛,又带着她走了一段,不知绕了多少曲折,终于停下。拿开遮布,她发现自己身在一片牢狱中,心中暗忖这应该是就是万朝宗的秘牢,她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能见识此处。
“好……”
听了上官天元的话,她再迈足向前,往秘牢深处走,进了一间主审讯室。
荀韶凌果然就在里面,坐在审判位上。
审讯室两边都是各色刑具,中间的火柱上绑了一个遍体鳞伤的黑衣人。
未央心跳加速,走去向荀韶凌行礼,“陛下,为何召臣妾来此处?”
荀韶凌看了看她,面色虚弱,但无惧色,只道:“阑妃,上回你初次侍寝,朕的安延殿就遭敌国细作放火,还有罗云门细作行刺杀之事,朕险些丧命,所以,宗主对你有所怀疑,召你来对峙。”
未央做出不可置信的神情,看向上官天元:“罗云门?这与我何干?长老怎么会怀疑到本宫身上?难道不知,本宫都差点死于刺客之手?”
“可娘娘不是活下来了吗?还得到了陛下的恩宠?”上官天元毫不为所动。
未央跪下对荀韶凌拜礼道:“陛下,臣妾是土生土长的北梁人,家父在朝中为官已有数十年,臣妾从不认识什么罗云门什么敌国细作,这一切万朝宗都可以查实,如若陛下与宗主为万无一失,想根除疑虑,必须让臣妾以死证清白,才能心安,臣妾但死无怨,只求不要迁责家父,家父为国为皇尽忠职守,从无过失,若因臣妾所累,就太冤枉了……”
她又转头看向上官天元,面上已有绝然的狠色:“想必宗主虽有怀疑,但无确实证据吧?不然今日就不只是召本宫对峙了!宗主为陛下着想,怀疑本宫无可厚非,只是如此猜忌宫中人,左右皇室之事,就不怕他人非议吗?”
荀韶凌看着她,唇上勾起浅笑。
还未等上官天元回话,她已起身,走向荀韶凌,眉目含笑:“陛下说过,臣妾是你的人,臣妾愿为陛下心安而死,死一次和死两次也没什么区别,只是臣妾不愿死于万朝宗,臣妾已是陛下的妃子,生死就只能全由陛下做主,他人无权干涉!”
上官天元有些震惊,怒道:“陛下切勿听她挑拨之言!老臣未想干涉皇室之事,全是为陛下着想!宁可错杀不可放过,请陛下诛此妖女!”
荀韶凌像她伸出手,拉她坐到身旁,转面瞥了上官天元一眼:“宗主是在教朕做事?”
上官天元失色:“老臣不敢!”
荀韶凌面前的桌案上放着一些刑具,他扫了一眼,拿起一把匕首,递到未央面前:“爱妃勿慌,朕还不想你死,朕只是想证明你的忠心而已,好让宗主放心,我北梁后宫无异心之人。”
未央眼见受荀韶凌指使,万朝宗细作已经解开了那柱子上黑衣刺客的穴道,听着他的哀嚎,顿感寒意彻骨。
她呆呆地接过短刀,听荀韶凌继续道:“爱妃,那就是当晚行刺的刺客之一,你去杀了他,向宗主证明,你并非他们一党,否则宗主还是怀疑你是他们同门……”
这一下上官天元都没想到,连他都睁大了眼,不敢置信地看向了荀韶凌。
未央心中天崩地裂,看着手中的刀刃,她明白荀韶凌是在要她做什么——她难道真要亲手杀掉自己的同门?
这不如直接杀了她!
未央手开始抖了,荀韶凌心思微变:“怎么?阑妃,你下不了手?”
“陛下……臣妾……臣妾不敢杀人……”她快装不下去了。
荀韶凌靠近她,抓住她的下颚,强迫她抬头直视那个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罗云门细作,在她耳边发出低语,“那不是人,那是想刺杀朕的怪物,他想要朕的命啊,他们还把你刺伤,你就不恨吗?”
“我恨……”未央从心里发出声音,眼中已经没有任何情义,那是彻底的绝望。
荀韶凌放开她,她握紧了短刀,用了自己全部力气,一步步走向火柱……
那个细作是罗云门培养的死士,任务失败他本不该活到现在,也不用受苦受到现在……
他身上的衣服已经变成了破布一块一块,露出的地方全是血肉模糊,他的背被火柱灼焦,垂着头,一直发出着撕心裂肺的痛吟,可是靠近了,未央还能听见他说话的声音。
“……我不会招的……让我死……让我死……你们怎么样也不能得逞……有本事给爷来个痛快……”
意识迷失时,他还在念着,别人听不懂的话:“……家国为上……黄泉至尊……忠死罗门……奉命天下……”
未央渐渐举起刀,浑身颤抖地靠近他,不想他突然抬起了头,对她发狂地吼了一声。
她与他的眼神在那片刻见对视,她知道自己是心碎,而他,好像知道她是谁,但他那不是恨,而是无悔。
未央闭上眼,在他再次垂下头之前,一刀刺了过去,锋利的刀刃划破了他的颈项,鲜血喷溅而出,而他再也无声。
当她睁开眼,面前只有一具血流不止的尸体,她的脸上血珠点点。
未央把手里的刀抓得更紧了,转过身,面向荀韶凌,笑了。
“陛下可知我真心了?”
看着她这样手染鲜血丧失人性的样子,荀韶凌大喜,急急走向她,用自己的袖子,为她擦拭脸上的血迹:“爱妃真是好手段!”
未央迟疑了好久,才松开手任刀落在地上,对上官天元笑道:“宗主还怀疑本宫吗?”
上官天元不答,比起这个阑妃,他此刻更担心的是荀韶凌,他不敢想,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怎么会变得如此残暴了?
荀韶凌扫了一眼死去的刺客,拍拍他还没僵硬的尸体:“哼,这就是伤害朕的下场!对朕不利的人,朕绝不轻饶!”
未央保持着笑容,娇媚地看向荀韶凌,握住他的手:“想要伤害陛下的人已死,陛下高兴吗?”
“是,朕很高兴,应该好好喝一杯,来人传酒!”
荀韶凌让上官天元先退去了,万朝宗的人将那刺客尸身移走。
荀韶凌对手下人交代了几句,拉着未央坐回审判座上,不时,有人端上两杯酒,未央已经失神,无意识地接过,发现那酒水是红色的!
“陛下,这是?”
荀韶凌道:“这是朕跟爱妃的交杯酒,以仇人血和之,爱妃陪朕共饮此杯!”
……
那晚,未央离开万朝宗秘牢,回了锦绣宫,待宫中灯尽灭,殿中无人时,她吐了好久,如意问了很多遍,她一句话也说不出。
终于,唐剑一来了,潜进锦绣宫中,来看她是否脱险,一般他不会冒险进宫与她们直面的,可是这次,如意执意让他见未央,支走了殿里的宫人,在外把风,她知道只有唐剑一可以救未央了。
他一出现,未央就对他大打出手,在殿中,两人连过数招,如果不是未央此时受了伤又已经丧失了理智,他还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她的对手。
“朱雀你怎么了?”青龙发出安魂香,才让未央镇静下来。
看她如此崩溃的样子,完全与之前所见的朱雀判若两人,他担心起来,扶起跌坐在地的她。
未央泪流满面,绝色的脸都因痛苦而扭曲,她疯狂捶打自己,撕扯着自己的头发,几乎哀求地对他哭诉:“青龙,你杀了我吧!我受不了了!怎么可以这样?我亲手杀了我自己的同门……我还喝了他的血……我还是人吗?我只是个怪物……青龙……你杀了我吧……我真的活不下去了……”
唐剑一对她心生怜惜,在那么一瞬,他忘了自身经历的伤痛,只是惋叹,未央这样美好的人怎么只能作为一把武器存活于世呢?怎么忍心让她经历这样的事?为什么上天总热衷把美好的东西毁灭!
“不要这样……朱雀……想想公主……想想南晋……你没有错,你也是无可奈何……”
不想她动作太大发出响动,唐剑一一直摁着她,她在崩溃之际,倒在他怀中,唐剑一没有放手,他知道什么言语也不能安慰她,她需要一个发泄的对象。
毕竟,明日,或者是下一刻,她还得戴上阑妃的面具,继续伪装,继续做无可奈何的事……
“我发誓,我一定会杀了他,我不但要他死,我还要他众叛亲离,国破身亡!”